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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第二百一十章


  第二百零一章、柔肠寸断夙愿泯,英雄销损前尘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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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世子的身体已是疲惫到了极点。他刚从囚牢脱身,形销骨立,全无体力,却仍苦撑着不肯休息,疾驰了四天四夜,终于赶到下邳……但后来,他遍寻你不见,疲累至极,终于厥倒在长街之上。”

  赵云终于“呵”地痴笑了一声。那一声笑,从喉咙里滚出来,不似在笑,反像在哭。他深埋着的脸上瞳孔微缩,直将槽牙咬得溢出了血来。

  “……他向来,就是这般痴傻啊。”

  赵云笑罢,突然说了一句,声音哑得像在用钝刀割磨喉咙。

  朱灵瞧了他一眼,继续道:“公子病在下邳,便命我那亲兵送信往冀州给张飞燕,仍是为了得到你的消息。但他在动身前往邺城的途中,却病倒在了东平县,这一场大病,让他久久缠绵病榻,无法起身,甚至险些丧命。后来他才辗转来到白马县,想渡河前往魏郡,后来听公子说,他被一个神医阻住,那人有恩于他,见他消瘦如柴,便骂他再不调理便去等死,公子只得留在了千翠湖……日前,我去看他时,他已没那么瘦了,表面上瞧不出什么异样,正兴致高昂,说要赶去黎阳……”

  赵云听了,鼻中顿时重重喷出一口气,唇边挂着一道极温和、极邪异、极悲凉的笑容,眼中柔光粲然。

  他就这般似笑非笑着,在心中温声地对自己说道:“恩,他是从张飞燕口中,得知了我领兵黎阳的消息,正要去寻我呢。”

  ――可后来,他便不必去黎阳了。因为,他在林中见到了我啊。而我,却是让他彻底地失望死心……甚至,是我将他逼上了绝路……

  左胸处传来了阵阵的闷痛,赵云仍是埋头低笑着,只是双眸胀得通红,灼痛无比,却又流不出泪来。

  朱灵跌坐在地,仰脸望着这个举止怪异的将军,歪头打量着他。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他桀骜英挺的身姿,显得十分的哀恸可怜。

  “没有了吗?”

  赵云哑声问他。

  朱灵点了点头:“我所知道的,大概都已告诉你了。”

  恍惚之间,朱灵似乎看到他轻笑了一下。便被一双冰冷有力的大手,托在自己臂下,轻轻一送力,已将自己从地上扶了起来。

  “适才多有失礼。海涵,勿怪。”赵云朝他拱了拱手,掣起了银枪,作了告辞的姿态。

  朱灵皱眉打量他一番,见他神色平静冷峻,先前的哀恸悲怜之色,似乎都是自己的错觉。顿时想起了这人所说的,公子因他受了重伤,又因他失踪之事,不由得又气恼至极,冷声道:“赵子龙,我家公子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朱灵我学艺不精,本领低微,不是你的对手,可公子之友自有强中手,你……若是你待他不好,自会有人为他讨回公道!”说着,他重重哼了一声,拾起三尖刀,拂袖而去,进入驿置里甩上了房门。

  朱灵走后,赵云倏然抬手,捂上了左边胸口,眼前一黑,枪尖戗地,稳住了身形。

  片刻后,他强行抑下心中的悲痛难过,定慑住紊乱的心神,疾步迈出院门去,从道旁牵了白马,又奔赴延津县去了。

  据郭嘉所说的地点,并不难寻。他一路急驰,风骋电掣,四更将尽时,便寻到了屯扎在延津以北、黄河以南的曹军分营。赵云观望了一阵后,在林边卸了袍甲,扮妥之后,这才只身独闯曹营。

  凭借了郭嘉的符印,他通畅无阻,瞒过值守的士兵,寻到了曹丕的帐下。

  夜间曹丕刚听了荀攸授课,乏累之际本已歇下,却不妨被这人叫起,登时满脸的诧异不快,一双乌黑的眼睛紧紧瞪着赵云。

  他容色冷然,紧绷着一张精致的小脸,凛然不可侵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待赵云问起了祁寒被囚禁之事,曹丕平静的神色顿时一变,耸起一对小巧的剑眉,双眸欲燃,红着眼瞪向赵云,眸底渐渐蹿升起杀意来。

  赵云没有料到这小子会陡然发作,且炸得这么厉害。

  就像“曹昂”二字,是他的逆鳞死穴。而提及“曹昂被囚”之事,便是拂了他的逆鳞、戳中他的命门一般!

  曹丕眸光一闪,忽地拍案尖呼:“哪里来的细作!好大的狗胆!来人……”

  话音戛然而止,赵云冰凉的手,已幡然扣上了他颈间的要穴,掌心吐颈,令小曹丕上半身全麻软了。旋即,他浑厚低哑的嗓音在曹丕耳旁冷然响起:“丕公子,我进了寨门,问得你的营帐后,来时已将守在帐外的亲兵全数击晕了。莫再叫嚷,我只想知道你兄长的事……”

  曹丕咬着牙,眼睛发红,喉咙里发出小兽被激怒般的低吼声。牙齿因为太过激动和愤怒,格格打架,但却无力反抗,半身的血脉都被这人制住了,连反口咬他一嘴都办不到。

  曹丕从未如此被人逼迫欺凌。

  他太生气了,气得想要发疯砍人。

  这个人,他居然敢……

  挟持自己事小,可他竟然想探听大哥被囚禁受辱之事,却是绝对办、不、到!

  曹丕在心中狠狠啐了一口,龇牙咧嘴,朝赵云狰狞着小脸。

  赵云却仿佛看透了他激动暴怒的原因,眼中冷冽的光稍减,柔了一分,他道:“你很好,你很关心在意你的兄长。我听说了,他身陷囹圄数月,是你涉险将他放出的,你是个好孩子……放心,我探听此事,绝不是为了揭他的短处,耻笑他被生父所弃,囚于幽室……”赵云说到这里,声音一顿,越发地低沉喑哑,“我不会伤害你。因为,我与你一样,是这世上最关心怜爱他的人。”

  曹丕不知何时已停下了急促的喘息声,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扫在赵云脸上,似欲从他哀沮的神情中,窥出什么破绽来。

  赵云觉察到了他的软化,语声艰涩道:“曹丕,你便将他如何被囚,说与我听,我听完之后,便会立即离开。”

  曹丕竖着眉,紧拧眉头,喘着粗气,鼓腮看着他。烛光打在这人抹了黑炭的脸上,他只看到了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内中闪着暗沉的光芒,意外的真挚和深邃。

  曹丕想了想,终于微微点头。

  赵云立刻松开了钳制他的手。

  曹丕便攥紧了小拳头,开始回忆那件连自己都不愿意再想起的事。

  “那是一间宽不过数丈的狭室,门窗俱被木栏钉死了……植儿害怕大哥饿死,便在夜里偷送干饼,但这样根本是无济于事。我跪求了几日,终于得了父亲垂怜,不再打算饿死大哥……”

  “……我故作冷漠,便是为了松懈守卫们的戒心,他们都以为我明哲保身,与大哥疏远。我几乎从不去探望大哥,更不会出现在荷斋左近。其实……我常常伫足隔墙之下,听到狭室里传来大哥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曹丕虽然天性狠绝,但年纪终究是小了,说到这里,已然哽咽起来。小拳头不停揉着眼,却是倔强地不肯哭出来,语声时断时续,难以听闻。

  然而赵云,却将他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地分辨了出来。

  随着曹丕动情的描述,他仿佛步入了那一间黑暗的、密闭的、死寂的屋子……他仿佛看到了祁寒蹲坐墙边,倚着石壁,仰头绝望的神情……窗沿的洞隙中投入一缕熹薄的光,照在他日渐枯瘦的爱人身旁,却照不进他身所在的阴影里,照不到他那颗日益阴郁晦暗的心……

  几百个日夜,泣血无望,日复一日地重复煎熬。他如同一只困兽,又远比将死的困兽更为凄惨……落入陷阱的野兽,尚且知道自己的结局。他却永远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出去那一天,永远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边际在哪里……他全然看不到被宽赦、被拯救的希望。

  他究竟,是如何熬下来的……

  赵云埋下头,全身不停颤抖,呼吸凌乱,鼻中喷出潮湿的气息。他阖目冥想着,只觉心痛如绞,头疼得像要炸开一样。

  在那阴森寒冷的黑静牢笼里,祁寒会不会一次次的失声痛哭,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他泣下的热泪,会凝结成冰吧?他趴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在褐黄色的泥土里,刻划出一道道的文字图案,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会冻得僵硬吗?他的心,会因为恐惧、愤怒、恨意,而终日颤抖吧?他昼夜颠倒昏乱,一次次的病倒,被人灌下药物,又一次次昏厥窒息,在生与死之间垂死挣扎……是不是,他其实是凭借了对自己的爱意和思念,才可以勉力支撑着――活下来?

  祁寒提笔写给自己的信里,到底写下了什么样的句子,是否还是绝口不提,他为了自己所做下的隐忍,所承受的凄苦?他的血泪一定染上信笺了罢?

  他颌下的阴影里,若隐若现的那道伤疤,在那些痛苦的日子里,天天溃烂着,他一定很痛吧?

  他坐在千翠湖林中茅舍里,卧在病榻之上,倚在窗前,用心底仅存的执着和美好,一张张地描画着自己……他一定怀揣了无比深沉的爱意,想要早日赶往河北去寻觅自己吧?那些寂静的夜晚,寒冷的风吹进窗户,会不会将昏暗油灯下的他,冻得着凉咳嗽?婆娑曳动的树影,会不会惊动他的睡梦?他在作画的时候,会不会在唇边漾起一抹久违了的笑容,凄宛,又满怀着希望?

  然而,一切都粉碎了。

  宛若寻不到,摸不着的泡沫梦境,片片破碎。

  当他在林中,看到了为了护住旁人,而朝他喝斥的自己,当他对上了寒光烁烁的银枪,又听见孔莲那些恶毒的话语时,他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啊……

  他是不是感到了彻骨的绝望和寒冷,再也不会爱他了,完全失望了吧。

  所以,他才会一步一步,走上了无名的高崖,抛下了一切,放弃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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