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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肢体接时欲入怀,览风云处诉衷肝
*
祁寒本能举剑去挡,殊不料肋间忽然一痛,竟是牵动了旧伤。他倒抽一口凉气,立刻回神,但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抬臂之举已自慢了!赵云枪势雄浑,凌厉绝伦,交击本在须臾之间,陡见祁寒的反应竟然慢了一拍,火光之下锃亮枪尖已到他腰际,即将透体而入,不由心中大惊,急忙撤枪。
祁寒变机神速,知道举剑已无法抵挡那猛如惊雷的一击,身随心动,脚下轻轻一移,闪身便往后仰去。没想祸不单行,落足之处却是一块尖锐小石,踩滑硌绊之下,登失重心,向后笔直仰摔下去。
他脑中“嗡”地一下,吓得脸色惨白。
一道早已遗忘多年的回忆骤然涌进脑中――
幼年刚刚习练体操时,有一个年长三四岁的大哥哥,待他极好极好。二人同吃同住,那人把七岁的他照顾得尽善尽美,宛如亲弟弟一般疼爱。但那场意外事故,却使大哥哥自一米五的台子上坠落下来,仰面摔磕到后脑,就此撒手人寰。祁寒那时候想不明白,那么矮那么矮的地方,便是他这个幼童,也不觉摔下来会有多严重,却没想到,健康得好像一头小豹子的大哥哥,就那么轻巧摔死了。
自那以后,祁寒性情大变。
小小的年纪,便有了一种清冷疏漠,与人相处更是保持着某种界限,不喜太过接近。旁人都觉得他冷漠,对任何事都似提不起兴趣的样子。便是夺冠领奖,也始终是那种淡淡的态度。
他们并不知道那件事影响了他,在他幼小心灵里埋下阴影,他虽然秉性坚强,强行克服了对体操的恐惧,接受家人安排继续练习,但心中却有一种对生命脆弱的刻骨恐慌与哀惧。
说到底,祁寒其实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
他面上的坚强,不过是坚硬的外壳伪装。旁人很难知道,除非极为亲近之人,可惜那样的人,却又不曾存在。于是在旁人眼中,他是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却又冷淡疏离的。除了那个他曾经接近过的女孩儿。也许,正是接近之后,发现他徒有其表,坚强的外壳下藏着空虚的内在,没有安全感,没有力量,没有支撑,她才会放弃他吧。
从小到大,祁寒很少怕什么事,但他最怕的一件事,便是后脑勺着地。
因此在踩滑跌倒的一瞬间,他面色惨白,心跳猝顿。想要翻身跃起,却发现自己手脚发麻,失去了气力。慌乱之下,不及动作,整个人已重重摔落下去。
疼痛未至。
赵云适时伸出手臂,将他狠狠拽进身前。
祁寒雏鸟一般瑟缩着,窝在他怀里。条件反射的刹那,他早也双手抱住了赵云有力的腰身,紧紧抱着。脸轻轻贴在他胸肋之间,鼻端嗅着赵云身上熟悉清冽而夹杂了一股汗气的阳刚味道,身体兀自微微发颤。
一颗心,砰砰重重跳着,几欲从腔子里蹦出来。
犹是惊魂未定。
那一霎,当脑海里回放起童年那一幕,他几乎忘记了怎么呼吸。紧抿唇瓣,以为自己要死了。直至被赵云紧紧扣进臂弯里,才猛然惊醒,薄唇开启,大大喘了口气。呼吸之间,绵热急促的气流尽数喷在赵云肌肤上,鼻端似有若无地自他腰际滑动,令他全身僵住,血气狂贲。
祁寒乍惊之下,似未觉出二人的不妥。竟没有立刻放开赵云,反将脸凑过去挨住他胸肋,亲昵地,蹭了一蹭。
赵云身形一颤。紧跟着,喉头松动,轻轻“嘶”了一声。
祁寒疑惑地放开他,望着月光下赵云骤然黑沉下去的眼睛,望着他抿唇吞咽的喉咙,忽觉一股电流蹿过周身,竟是脸上一烫,全身发热,心跳如雷。
只是这狂乱的心跳,又似与刚才被吓得不同,有种荡人心魄的意味。
“阿、阿云……我失态了。”
祁寒不及细想,赶紧道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为自己适才的小儿女情状羞臊不已。
赵云不过扶他一把,他怎会抱住人家不放,还想缩到他怀里蹭蹭的?求安抚?求安慰?求虎摸?……这什么怪异的举动啊摔!况且赵云还光着膀子,抱什么抱,蹭什么蹭啊!
祁寒慌赧无措之际,赵云已先缓过神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嘲般一笑:“下次当心,你累了要说,不然牵扯旧伤,很容易被我误伤。”
祁寒看不懂他唇角谜一般自嘲的笑意,皱眉点了点头,仍有些晃神。
赵云深深看他一眼,便道:“去溪涧洗沐一下,早歇了。”
祁寒这才“哦”了一声,强将自己纷乱的思绪,紊乱的心跳压下,跟在赵云身后,拿着替换衣物,往林后山涧而去。
*
初冬时节,天高气肃。
沛县以东的郊野上,广袤无垠,长草迎风,自有一股荒凉浩瀚之意。
祁赵二人穿泰山郡,过微山湖,抵得此处。连日纵马奔驰,见此地旷野小林幽静无人打扰,便有意在此小憩一阵再进城,各自翻身下了马,任由玉雪龙和辽东枣马一东一西分到两处,去啃地上的芨芨草。
就着水囊略用了些干粮,二人在丘冈上伫立片刻,迎着烈烈罡风,打量四周风土景致。祁寒连日乘马,终觉手脚酸麻有所不适,大咧咧往长密的草苇之中一躺,手臂枕在脑后,仰头望着天际,将肢体放松稍息。
赵云跟着半坐下来,随着他的视线,也朝天边眺目。
晴日白云朵朵,烟霭随风而动,碧空如洗,烈日崔璨。
正午明媚的阳光洒落下来,隔着重重草叶的影子,照在人的脸上身上,将这冷肃的天气冲淡几分。虽然卧在草上,身体发肤上却有一股暖洋洋的意味,并不怎么寒冷。
祁寒有些出神,忽道:“你说,当日在宛城,你若是没有救我,我是不是就死在那儿了?”
赵云纳罕他突然问起这个,眉头微微一动,只置之一笑。
那日,他若是不救祁寒,点检尸首之时,张绣军士自不会放过一个将死的曹营小兵。
曹营啊……
可惜那日,他去得太晚,错失良机,竟让曹贼脱逃。
赵云轻皱眉头,与祁寒并肩仰躺下来,望着天际,默然不语。
祁寒撑起一只手,长发自肩头垂下,一双眼睛亮亮地望着他:“近日听闻曹操刚打下了宛城,斩了张绣……你可要去么?”微眯的瞳眸里有几分算计,语声满是撺掇。
历史又一次改变了,曹操这番南下拿取宛城之后,竟然不顾谏劝,斩杀了张绣。一路上听闻的消息,曹军似有北上之意,却不知为何。祁寒对张绣之死不以为意,却又觉得,若是能劝动赵云去杀曹操,总也比在这徐州相帮刘备强得多。
赵云摇头:“我既应了玄德,此时便无法抽身前去。”
今晨在茶寮之中又听闻传言曹操正在宛城,他也甚是心动。若能趁其戒备松懈潜入城中击杀,自是最好不过,但此刻刘玄德还未抵徐州,这厢若是战局生变,他擅自离开,却会负了当日承诺。
祁寒吁了一声,撅了撅嘴,意兴阑珊地躺倒下去。
赵云听他微微轻叹,知他心中有所不快仍强自忍耐。所求不过是为了跟自己一道,不禁升起一抹怜惜。便伸出一只手去,揉了揉他发顶。
祁寒恼恼地将其拍落,发带还是散乱了下来。
“……阿云我怎么觉得你有时候其实挺幼稚的啊?”祁寒皱眉扯动散发上粘著的草籽叶屑,把一双水瞳瞪得溜圆,“反正等下也是你帮我束发,届时你自己费劲折腾去吧!”他越是清理,黑发越是搅合成一团,最后竟搞得蓬头纠结,凌乱不堪。他泄气似得拿起素布发带往赵云脸上一扔,冷哼一声。
赵云不由呵呵一笑,忽觉心头那点沉郁被他扰没了,一双黑眸沉沉看着祁寒侧脸,若有所思。
祁寒被他看得诡异,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急忙忙抬手一指天边缓缓移动的白云,也不知是为了分散赵云的注意力,还是他自己的。
望着云彩,也望着身旁的人,他眉梢眼角都柔和下去:“阿云,我一直觉得你这‘云’字虽然普通,却还是好听。只可惜,风流‘云’散。‘云’本是这世间最为虚无缥缈,潇洒不羁的东西,你便是伸手去抓去握,也握不住它。”说着,他抬起的手臂,在空中晃了晃。宽袍荡袖落下,露出一截玉白修长的手臂,修长的指尖,仿佛要在虚无中抓到什么。
本是无心之语,祁寒心中却蓦地腾起几分怪异,嘴里的话也无意识地说了出来,“你说,若是有一天,你如同这漫天风云一般,悄然散去,无影无踪了……我该去哪里找你呢?”
东汉,三国,这一切,该不会只是一场幻梦,最终都将湮及幻灭吧……
赵云似乎被他莫名的情绪感染,竟也愣怔了一下,旋即探究地望向祁寒的眼睛。对方却快速躲闪开去。赵云被他垂眸闪躲之际,那双扑闪若蝶翼般的睫羽惊艳,心神重重一晃。竟是不假思索道:“那我便一辈子与你一起,永不离开。”
祁寒脑中“嗡”地一下,周遭风声竟像突然静谧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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