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瞧着何婶儿双手揪着冬裤,都快把那冬裤揪出花来了,许力对道路熟悉,的确是差不了多少时间,于是三人也都同意绕一下路。
洼儿村离他们所处的位置不远,与大河村相隔也就两个村落,一眼看过去都是茅草屋,瞧着也没比大河村富裕多少。
牛车驶进去后,村里头有瞧见的立刻上前问道:“这位大哥是找哪户人家啊?”
何婶儿立刻半蹲起来回话:“找村尾李家的,我是李家出嫁了的女儿,顺路经过跟家人唠嗑几句。”
“哟,村尾李家的?还真没听说过他家有这么个富贵的女儿,瞧瞧,这两只大母鸡,还有这软布,哎呀,真是不得了。”说话的是路边一个又高又瘦的妇人,她这嗓子一开,村里头没啥事的都出来看了。
何婶儿脸色通红,尴尬地说道:“不是的大娘,我就搭个便车,这些都是别人的。”
那妇人听罢当即回道:“嗐,也是,有这么富贵的女儿怎么还要卖孩子。”
何婶儿嘴唇抖了抖,终究是说不出话了,她低下了头,坐回去位置上。
那妇人见状,大概也觉得没意思,屁股一扭,回屋里去了,其他人见没甚热闹好瞧,也都回去各做各的事情。
牛车驶到村尾最后一间屋子停了下来,何婶儿道了声谢,拿着那袋陈米就跑上前去敲了门。
“谁啊?”
“哥,是我。”
“哎,你怎么来了,等一下。”
这一等,就等了好一会儿,何婶儿回身双手合十,对着宁锦欣他们三人说道:“我哥身子骨不好,出来得慢一些,再等我一下。”
她刚说完这话,那门便打开了,一个独臂的男子走了出来,他全身上下都披着用稻草编起来的席子,瞧见何婶儿很是高兴,说:“怎么过来了,大冷天的。”
“哎,快过节了,我男人说今年收成好些,让我带些米来。”说罢,何婶儿把那大半袋子的米递了过去:“你快拿着。”
大约是大半斗的陈米,也就七八斤左右,李家大叔却是红了眼圈,把米推了回去,又把人拦着说:“咱们两家又不很远,今年收成怎么样我能不知道,你家几张嘴呢,快拿回去,天都快黑了,快走快走。”
“哥,你快拿着,我赶着回村呢,人家等着我呢。”
“拿回去拿回去。”
“你拿着呀……”
两人你推我让的,拉扯中那男子身上的稻草忽然滑落了,里头竟然穿着女子的灰色布裙。
何婶儿惊呼了一声:“哥,你怎么穿着娘的衣裳了,你……”
“我……”男子脸色通红,窘得很,急道:“我这不是要出来给你开门嘛,唉,你快回去。”
“我娘她是怎么了……”何婶儿哇的一声就哭了,使劲推开男子,往里头跑。
“娘她没事。”男子急急忙忙追了进去。
没多久,何婶儿的哭声就从屋里传了出来:“老天爷啊,怎地连衣服都卖了,你们这冬日要怎么过啊?”
屋外的三人听着何婶儿在嚎啕大哭,你眼看我眼,心中也是沉重。
许力吐了一口闷气,说:“卖孩子的人家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可若是真不到那个地步,谁家又愿意卖孩子?像你们这些逃难过来的,沿路又是险阻又是抢杀,大人拼着命护着孩子,伤的伤死的死,等落了脚,没有劳力种地却又要交田租和口赋钱。本来就没有根基了,哪怕是免两年的税,糊了口也不够买药钱,这口赋钱都不知道害了多少户人家妻离子散。”
这也是穷人家为何总是想办法要供个读书人出来的原因,就是因为秀才郎可以免家中赋税,至少家里头往后几十年也不用担心这个事。若是这秀才郎步步高升,不仅是家里得益,族里也有好处。
宁四郎是心有余悸,毕竟宁锦华投河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交不起口赋钱。
宁锦欣也身同感受,宁二姐临危受命当的家,总拘着他们兄妹,导致她有法子赚钱也实行不了,上一年要是村长没有凑够钱,她们家估计就要散了。
瞧着何婶儿娘家这模样,她忍不住鼻子发酸。
大概经历过的人,都能体会到别人的苦楚,尽管是讨厌何婶儿这个人,可也觉得她是个可怜人。
里头的哭声不断传出来,除了何婶儿的声音,还有别人的,当中还有几个孩子哭得尤其大声。
宁锦欣咬了咬唇,对宁四郎说:“四哥,这个冬天我们省着点吃吧。”
宁四郎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点了点头,瞧了眼手边上的粳米,没舍得给,提了另一边的一斗麦子下了牛车;宁锦欣拿了从冬衣里头将三人的衣服各拿了一套,又抱起了一床冬被。
兄妹二人瞧了对方手上的东西,相视点头往屋里头走去。
这屋子比起宁家从前那破房子要好,没有破洞漏风的地方,只是屋里头空荡荡的,别说是家具,连张小凳子都没有。
靠里头的地板上铺了厚稻草,何婶儿和一个上身穿着她的外衣裳,下身盖着稻草的老妇人抱头痛哭,边上还围着四个孩子,身上都是仅披着稻草席的。
何婶儿的哥哥李大叔蹲在一旁擦泪,看着他们进来,惊讶道:“你们这是……”
“大叔好。”宁锦欣看着这样的情景,也是心酸的红了眼眶,她勉强地扬起笑说道:“何婶儿忘拿了东西,我们给她送进来。”
宁四郎也配合她,将东西放到何婶儿身边,说:“何家婶儿,你买了的东西怎么不拿呢,不是说要带回娘家的吗?”
“啊?我买的?”何婶儿就是平时怎么耍滑,这会儿也拐不过弯来。
“对,就是你买的,你帮我做工,我今日给你发了工钱,还顺道带上你到镇上买东西,你说了这些都是要带到娘家来的,你怎么一回娘家就忘记了?”宁锦欣接过话去。
何婶儿还是有些懵,她娘亲却是惊喜地摸着那床冬被,又是欣喜又是悲伤:“我的儿啊,真是出息了,做工赚得这么多钱来,你早些来多好啊,我的巧儿就不用卖了啊。”
“我……我……”何婶儿被娘亲的哭声嚎得回过神来,这才明白了宁锦欣的用意,给兄妹两人投去感激的目光,稳了稳情绪,转头对兄长说道:“哥,先把这个冬过了吧,日后我们再去寻。”
李大叔含泪哎了一声,一家人看着粮食和衣服,又是哭又是笑的。
回去的路上,何婶儿失神地叨叨念起她娘家的事来。
当初走难的时候,她一路也在打听娘家的消息,可惜一直没能找到人,落脚之后家里头的事儿也多,直到两三年前偶尔的机会,让她在镇上见着了她的哥哥。
那时候她才知道,她爹在逃难中摔没了,嫂子因为跟人争抢野菜被打死了,哥哥也断了手,娘亲伤心过度,身体也越发不好了。
他哥哥仅有一只手,种地很是艰难,娘的身子骨不好,力气不够也帮不了多少,五个孩子最小的才刚学会走路。头两年免了税勉强能温饱,可之后粮食交了口赋,吃的就只能靠借,借得多了,村里人也不乐意帮了。
何婶儿心里惦记着,总想要给娘家帮点忙。
可她家中状况也不是好的。
婆母伤了腿的下不了床,日日都让儿子背出门口坐着跟村里人唠嗑,村里人一点儿八卦都能说几天,她婆母自然也知道她娘家的这点事儿。晚上听了她说想给娘家带点粮食去,不但不愿意还说她吃里扒外,之后日日睡前还要让儿子背着巡视家里走一圈,有次她藏了一碗陈米被发现,当夜就把她打得腿都肿了。
她知道家里缺粮食,可她娘家快没活路了,她能怎么办?
思来想去没法子,只能东家借借西家顺顺,能得一点是一点,在林子里寻个地方藏着,有机会就带回娘家去。
可这终究还是帮不了什么。
今年秋收交了田赋后,娘家剩下的粮食只够吃几天,家里孩子饿得天天哭。
何婶儿的哥哥是想卖了自个儿,可人牙子不收,她娘也想过一死了之,可只想到剩她哥哥一个大男人带着几个孩子,就不敢死去。
最后,也只能把最大的巧儿给卖了。
……
牛车回到村里,就被一众人给围上了,尤其是宁家买了那么多东西,个个试探地问这问那的,根本就不肯让牛车走。
宁锦欣这会儿心情不好,不愿跟这些人啰嗦,直接将许村长拉到一旁道:“村长,今日我们是累极了,真是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仅能拜托您帮忙,让我们安安静静休息一晚上,明日晌午您来我们家用饭。您也瞧着了,我这道儿能赚大钱,我也打算带着整村子的人去赚,但事关重大,可不能闹出什么动静来。”
许村长瞧着那车东西心中就激动得很,只是他身份在这儿,总不能跟着别人一样上前凑去,见宁锦欣不愿现在说,心里头也是着急:“这天刚暗下来,要不你们到我屋里用饭吧,用了饭再走。”
“村长,事关重大,要商量的事情多着呢,今夜肯定说不完,我答应要带着村里人赚钱我就一定信守承诺,你要得空,就想想日后怎么防别村的人。”宁锦欣指了指许力,道:“力哥可是你们的族人,你就是不放心我们,也总该信他不会丢弃族人不管。”
许力立即接话道:“大爷,您就放心吧,让我们回去睡一觉再说,你也好好养足精神,明儿要商量的事情可多着了。”
家族对于时人来说是很重要的,既然许力知道这个道儿,那许村长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虽然心里头激动得很,恨不得要他们把这事说了才走,可此时也只好端着说:“行,这儿就交给我处理,你们赶紧回家里休息去吧。”
有村长出面,村民们就都各自散了,宁锦欣这才把东西运回家里头。
宁锦华早就备好了热水让这两人洗漱休息,这时候天都黑了,她点起不常用的油灯,往屋里放着,又张罗了吃食,一家子用了饭,都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次日一早,宁锦欣刚打开屋门,就瞧见围栏外头蹲着好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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