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者的祝福
慕容在舰上偶然收听到了太湖水怪吃人的新闻，不禁诧异万分，他只感觉从见到乔治的那一刻起，自己就进入了奇幻而危险的异度空间。
在海上又颠簸了十余日，这艘友好访问的战舰总算抵达了中国海岸，慕容闻讯，早早地附在舰艏的护栏上，渐渐的，海天一方出现了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东方小巴黎的风韵尽收眼中，各处不时传来悠长的船笛声，久居海外的慕容激动不已，仿佛梦境成真般，一切都是那么的奇妙！
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心情。
舰船很快驶进港口，米勒找到慕容，两人一块走下舰舷，出示了一些证件，便踏上了码头。
“我们去当局的特工机构吧，我会告诉他们你的身份，这样你就会有高级别的待遇，行动起来也会更有利”米勒说道。
“谢谢你的提醒，米勒先生，但是在此之前，我想先回一趟我的老家，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慕容打算趁自己身体状况还没恶化之前，争取先为家乡除去一害，他想自己反正也是必死，无论是什么怪物，都没啥可怕的了。
“OK，那我先去联络一下，你处理完你的事情，随时来找我吧，后面一段时间我都将在中国工作，而工作重点则是你。”
“十分荣幸，先生。”两人暂时分道扬镳。
慕容马不停蹄，直接坐火车回到了苏州，一路上的风景显得平静祥和，常年置身于现代化摩天大楼的他，再回到淳朴的乡间时，就像从彩色电影的荧幕中直接跳入了国画，备感耳目一新、清鲜纯净，再看路边，不时有几只小犬在追逐嬉戏，慕容露出了暖心的微笑。
江南水乡自古就人杰集聚，传闻慕容祖上曾是五代十国时期的一方帝室，在中土建立过短暂的政权，后来国祚消亡，遗民开始汉化，宗族辗转定居苏州，在城中乡里不乏土地房产，而且广为流传的是，慕容家还在苏州某处藏有前朝宝藏！
历朝历代，慕容氏都算得上是名门望族、书香门第，再加上慕容家向来好善乐施，慷慨道义，当地民众对其极为敬重。
慕容这次返乡毫未声张，也未去别的住处，而是直接租用了太湖边上的一条小船，回到了幼年时最常住的一处由祖父营建的湖岛上，这座小岛基本处于太湖的正中央，正是惨剧发生的核心区域，离岸有一段距离，面积足有上万平方米，呈长方形状分布，岛上有几幢青石建立的大房子，颇有厂房的感觉，其余各处都是茂密的柳树环绕，夹杂着鸟样花香，一派静谧幽美的风景。慕容喃喃自语："多好的一座基地啊！”
慕容一直收藏着小岛上的所有钥匙，他先很熟络地打开了爷爷的卧房，里面干净整洁，宽敞的屋子里最多的还是书柜，装的满满的，书桌上那一套亲切的茶具依然整齐的摆放着，上面布满着灰尘。
小时候他经常拿着这套爷爷珍爱的杯盏去玩泥水，每回被爷爷发现了，也不会挨骂，最多被轻轻地拍拍小脑袋。而除了玩其他孩子都喜欢玩的游戏，慕容还喜欢攀爬摆弄岛上那些爷爷耗费巨资打造的各种钢铁器械......
一直到长大后他才知道这是爷爷的个人实验场所，而所研究的东西主要是舰炮！
这一次，他再次打来了工厂房的大门，浮现在眼前的是一尊尊巨大的火炮，炮管昂扬地定在装甲炮架上，整体焕发着幽暗的金属光泽，简直像是新的。
“什么人”突然，门口传来了一个紧张而苍老的声音，慕容一惊，连忙回首，只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在不安地看着自己。
“您是文安爷爷吧？我是慕容厄啊......噢，就是小宝啊!”
“你是...小宝，的确还有点像，你不是去了西洋吗？怎么回来了，我说怎么有人能打开房门呢。”老人眼睛一亮。
“恩，我回来了，一直就在中国了......”
“啊，回来好啊，日子过得忒快了，转眼小宝你就成大男子汉咯，这些年我和老伴按老爷的吩咐打理小岛，一直住在了这里，很多年都没人来过呐。”
“辛苦您了文安爷爷，您二老安康就好呀！只是最近这附近发生了怪物吃人的事件，您没受影响吧？”慕容十分关切地说道。
“有这回事么？我们都不知道呀，我和老伴与世隔绝很久啦，再说一把老骨头了，也没啥关系啦。”
老人家说完，一面把慕容领到了自己的住处，一面吩咐老伴煮了只鸭子，再烹调了一些岛上自种的蔬菜......
这些都是慕容的最爱，再加上连日来光顾着赶路，饮食有一顿没一顿，到此刻瞬间胃口大开，一连吃了好几大碗......
此时的苏州正是秀丽的烟花三月，苏湖也是美得像画一样，只是无人欣赏，慕容独自在事发水域泛舟，打算拿自己当诱饵来引出那个怪物，可惜目标却一直没有半点踪迹，一连几天都毫无所获，他决定索性先到太湖周边游览一番。
苏城郊外，农人们正在澄澈的天空下打理着田地，田野中央矗立着一块黑色的大石头，石头下依稀有几个妇女在烧香供奉，一旁的道路上，许多城里的学生和市民在欢快地郊游着，慕容也是其中的一员，暴风雨袭来的前夜总会充斥着让人百无聊赖的宁静，不过除了他，恐怕没有人会意识到这一份和谐背后的焚风满楼。
这片土地从军阀混战的破坏中恢复平静还没有多久，安居乐业只是一种脆弱的幻念。慕容心事重重地迈着步子，他意识到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肝区和心脏部位也时不时开始隐隐作痛，眼下的风平浪静让他不知是应该高兴还是忧虑，简直一筹莫展。
再走几步，他开始注意田间的一个踉踉跄跄的老人。
果然，只听见“噗嗤”一声，老人突然扑倒在了水田中，附近的人也多注意到了他，但一律都只是探着脑袋观望着，没人有上前帮助的意思。
慕容像是电击了一般，一个箭步挎到田中将老人扶了起来，老人呛了口水，剧烈地咳嗽了几下。
“老人家，您衣服浸湿了，我背您回家吧，”慕容说道。
老人摸了摸腰，调整了下步子说道：“还好你拉我一把，不然淹死我了，我家就在对过，我还能走回去，小伙子，给你添乱啦。”
老人说完便放下慕容的手，开始慢慢走向前方不远处的一所小房子，慕容见老人走的还算稳当，便准备离开，但他此刻才发现自己的皮鞋已经全部浸湿，再看看田中才插完了一半的秧苗，竟然来了兴致，只见他一把将鞋甩到田埂上，抡起衣袖裤脚，开始笨拙地插起秧来，这时候，周围观看的人更多了，笑声充斥着田间。
忙活了一会儿，慕容已经满头大汗，后来的路人纷纷注意到了这个怪异的家伙。
“我第一次见到穿这么好的农民，真是奇怪...”
“是啊，背上还扛条棍子，是不是城里回来的疯子...”
“这插秧倒是挺仔细啊...”大家议论纷纷。
“哥哥，你看到那个人了吗？”一个甜美的声音问道。
“看见了，虽然他在泥土中央，但却依然散发着绅士气质，如果他是个农民，那真是我所见过的最高贵的农民！”一个赞许的声音答道。
路人听到这句话，都怔了一下，纷纷回头看了看这对穿着正式、极其标志的男女，而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北条千里和北条樱子！很难想象他们竟能说出如此流利的汉语，两人并未逗留，而是向苏州城的方向走去。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神奇，这种神奇会让世界变得窄小，北条兄妹第一次和慕容擦肩而过，尽管他们都没有完全看清彼此的脸，但这个偶然的际遇还是成为了对双方影响深远的一个片段。
北条兄妹之所以出现在苏州，其实是源于北条在仿效日本陆军天才石原莞，自1920年起，日军顶级智囊石原莞尔就伪装成乞丐，用一年多时间走遍半个中国，最后得出中华民国“官乃贪官，民乃刁民，兵乃兵痞；政府欺压民众，官民对立；若外国入侵，民众不会支持政府”的结论。
而之后的1931年，他又策划发动了臭名昭著的918事变，率领区区一万陆军仅用三个月时间就占领了东三省，一举震惊世界！由此，石元和他的潜伏事迹也成为日军的骄傲与楷模。
不过北条这次并不是假扮乞丐而是学生。他敏锐地察觉到民国虽然积贫积弱，但对于教育的投入不遗余力，学生群体中存在着一股不容小觑的精英，这些人日后势必会成为强有力的抗击者，于是他决定趁战事还未正式打响之前，以学生的身份渗透研究并了解这些精英，以图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客观地说，与中国一直以来夜郎自大或者谩骂逃避的习性不同，日本人从来有着对对手极其重视和细致研究的传统，且非常善于取长补短！
正是基于这两种完全不同的理念，再伴随着战力的此消彼长，在一衣带水的两端，已然形成了鱼肉和刀俎的局面......
半小时后，慕容总算完成这项生疏的农活，当老人再度回到自己的田边时惊讶地发现秧苗已经全部插好，而一脸脏兮兮的年轻人正在拾掇泥泞的鞋子，老人不由得十分感动，随即一定要把慕容请回家，慕容盛情难却，便尾随老人来到屋前，老人利落的在房檐下升起一堆柴火，让这个体面的年轻人烘烤鞋袜，随后又端来了一大碗煮番薯。
慕容干完活正好也饿了，便微笑地接过老人手中十分干净的大碗，刚要坐下大快朵颐，背上的双刃剑戳到了地面，慕容连忙将它取了下来。
“这是什么？年轻人，”老人好奇道。
“这算是我的宝贝吧，让您见笑啦！”慕容见没有旁人，便直接解开布带递给老人把玩，老人几乎拿不起这个沉重的家伙，吃力地说道：“想不到这铁器么沉手。”
他不断打量着剑身，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把剑小心地放在地上，然后进屋敲敲打打了起来，慕容也不客气，端着香喷喷的番薯，细细地品咂着。
不多时，只见老人取出来一截红色的木头，坐在温暖的火堆旁边，兀自用刀子削刻了起来，一边刻一边和慕容攀谈。
原来，老人曾是苏州城里的中学老师，家里的孩子也都颇有成就，生活其实富足，但退休后老人独爱恬静简朴的田园生活，一直生活在郊区小屋，以躬耕为乐，慕容听完很是惊讶，倾佩不已。
老人边聊边刻，只见他手上的木头逐渐变成了一件椭圆形的艺术品！深沉圆润的暗红木质上，附着的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形图案，似透明又非透明，简直像块红宝石。
“您真是世外高人啊，轻轻松松就能做出这么精致的物件！”慕容一脸的赞叹，老人付之一笑，然后居然用刀将木器劈成了两块，慕容瞪大了眼睛，完全出乎意料，根本没来得急阻止，只能可惜地说道：“老先生，这真是暴殄天物啊！”
老人仍然付以一笑，然后就又开始加起工来，时不时还会瞟一瞟地上的铁剑，慕容这才觉得应该是老者有意为之，索性呆在一旁安静地观看。
又过去了十多分钟，只见老人伸了个懒腰，然后吃力地抓起双刃剑，架在双腿上，接着拿起了刚才忙活的两瓣木块，慕容发现其中一块的截面下方多出了四个倒钩，另一块的截面则多了四个孔，他大概看明白了老者的意图。
果然，直见老人将木块上下夹住双刃剑正中间的窄小部分，然后用力一捶，只听见“啪”的一声，两瓣木块又合为了一体，牢牢地嵌在双刃剑上，着实天衣无缝！老人长舒了一口气，示意慕容试试，慕容早就按捺不住，左手捏着红色的“剑柄”，感觉无比舒适，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能通过老先生的赠品传达于剑身，挥舞自如，一如战机发动的螺旋桨，卷起阵阵清风，老者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
练了半天，慕容还是爱不释手，抚摸着纹络，越发觉得赏心悦目。
“对了，这木头是红色的，至少是檀香木品，您给用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该怎么补偿您呢？”慕容不安地说道。
“别这么紧张，孩子，我也只是随便敲了点下来，不值钱的”老人笑道。
慕容还是不踏实，径直跑到了老人屋里，只见窄小破旧的卧房里，挤挤地摆放着一张堪称富丽堂皇的红木床，只是一端严重倾斜，被角快要掉落地面，仿佛一艘漏水下沉的邮轮，他连忙俯身查看，原来这张贵重的大床被锯掉了一只圆柱脚，慕容顿时觉得万分心疼，眼里充斥着泪水！难过地低下了头。
老人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这样孩子，我也是一时兴起贪玩儿，人老了就图个舒坦兴致，我儿子当时硬塞给我这床时还被我骂了一顿，反正我也不稀罕，你别当回事呀。”
“再说，垫两块砖头一样用”。
仍旧过了半响，慕容才缓过神来。眼睛通红，笨拙地给老人深深鞠了个躬，他知道这是位淡薄名利，境界高远的智者，肯定不能用金钱来感谢，只能铭记于心。
不多时，慕容出门告别老人，望着眼前慈祥的脸孔，慕容仍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老人开口了：“孩子，乱世出英雄，英雄总是卓尔不群，我活了一辈子，见过无数人，但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孩子！将来的某一天，我肯定会听到你如雷贯耳的大名的，慕容厄，嗯。”
话音刚落，一阵清风袭来，拂动着慕容乌黑的头发，从美国回来的路上，他总是在质疑渺小的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而现在，无论来日不多也好，默默无闻也罢，老人最有力的祝福和鼓舞坚固了他的意志，他再次向这位村酒野蔬但却高义薄云的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离开了这所虽然矮小但蕴藏了最珍贵宝藏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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