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温灵最后是安安全全的从自己小屋的床上醒来的。
刚清醒的时候，她的脑子里浑浑噩噩，全身累得浑像是在做了八百年的梦里，跑过了几十万里的路，可要问她做了什么梦，她却又说不出来，只觉得有股怅然意气压在胸口，仿佛经历了什么悲壮得不得了的大事。
不过温灵从来不是个爱纠结的人，更遑论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情绪难过？她很快就把这点怅意抛到一边了。
倒是那个在她半醒半昏的时候给她倒水的红衣人，她还有点印象。她坐起身低着头揉揉额角，深吸了两口气清醒一下，正想开口问问沧溟她昏过去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只觉一片红影闪过，倏然挡住了她床头的光。
“你醒了，要喝点水吗？肚子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男子声清如磬，和那时听到的一样。温灵猛地抬头，一张艳厉如火的美人面就凑近到了她的面前。
眼前人有着一头似火的长发，衬得他面若莹雪白皙如玉，而他的那双眼睛，如翡似玉的一对碧瞳，敛在狭长微翘的眼睑中，随着高挑的眉梢稍稍一动，便流转出虽有千般风情，但却险不可攀的绝艳之色。
“你是……谛鸣？”温灵此刻虽然还有些懵，但脑子却不算太糊涂，在感受到对方身上熟悉的气息之后，便对眼前人的身份有了些判断。
谛鸣薄唇扬起，点头道：“嗯，是我。”
承认得十二分的坦然。
不知怎的，温灵这心里立时舒坦了些，虽然鸣蛇按上古记载上的说法是个爱惹祸的旱妖，但至少和她结契的这条是个大美人。以后就算有破费的时候，多瞧瞧这张脸，估计肉痛的感觉也能少不少。
果然不管在什么时代，多看看美人，都是件赏心悦目有益于身心的美事。
“怎么？喜欢这张脸？”谛鸣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一下神游出窍的温灵的眉心，如同被画笔细细描摹一般的微挑的眼尾上有染上了些宠溺的笑意。他的手比寻常人要热一些，指尖点到温灵的额间，就留下个一点又干又暖的余温。
可温灵却似乎并没有被这有些暧昧的态度撩拨，只弯着眉眼承认：“好看，我喜欢。”
态度坦诚得只差把那句“长得美的她都喜欢”说出口了。
谛鸣有些失望地收回手。
“对了，我躺了几天了？”温灵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推开格花的竹窗往外看了一眼，见窗外满山依旧是一派萧条败乱的样子，问谛鸣道，“这几天殷弃他没回来吗？太衍仙门也没派人来过？”
殷弃？
谛鸣想起当日在镜湖密洞中，李放鹤对他说的话。
“您想带她去照夜城？”
他颔首道：“只有在那里，才能躲开神庭的人，也才能确认她和栩栩究竟是什么关系。”
“可这种事，您是否应该听听她自己的意思？”李放鹤白白胖胖的脸映着篝火跳动的黄光，“况且我觉得她不会去。不知前辈您这些天来是否见过她身边的那个叫殷弃的年轻人？当初她就是跟着那个少年来的太衍仙门，看得出来小温很喜欢他，为了那个少年人几次受伤。且不说现在还不能确定小温和栩栩姐就一定有什么关系，即便如你所愿，当年傅前辈和赵前辈二人逆天之举当真保下了栩栩姐一丝灵魄转投异世，现在的小温真是她转世而归。那我也想提醒前辈一句……”
“既转了世，那她们二人便不再是同一人，小温她也该有她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您若是非要把对栩栩姐的怀念强加在她身上，这对她而言并不公平。”李放鹤的目光望着篝火，神情十分严肃，“而且栩栩姐那一世最后……她不该也无需再承担起那样沉重的责任和人生。”
“况且依我看，小温她未必就是栩栩姐的转世，也许只是人有相似罢了。”李放鹤道，“虽说栩栩的名字确实也在万灵卷上，但若傅赵两位前辈当初所施禁术当真成功了的话，栩栩姐从异世而归，魂灵重塑，身上便不该再有万灵之印，也就是所谓的‘奴人印’。”
谛鸣他却反驳道““即便你说的都是对的，但由她留在这被神庭控制的人世，她这一生都要被世人当做最低贱的奴隶看待，这样难道她便能开心快乐了吗？”
他脸上露出了难得的认真：“更何况，你我都清楚，神庭在当年在那些不愿从万灵卷上除名的人身上下的禁咒。即便她这一世逃出了奴人谷，下一世她仍会投生到谷中，世世为奴。哪怕她并非栩栩转世，你就真的忍心看她如此？”
这就是为何奴人谷从不追拿逃出来的奴隶的原因，因为他们逃出了这一世，也逃不过下一世。而且等那些满怀着对自由的希望的奴隶逃奴人谷之后，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世间再大也没有他们容身之地。无论他们走到哪里，只要奴人印在，他们在世人眼里就永远都是最低贱的奴隶。
“只有在照夜城，她才能自由自在的，过她想过的日子，也只有赵疯子手上的万灵卷才能让她摆脱奴人印的束缚。”他说道。
“那也不能由前辈你这样带她去，一来照夜城早已断了与外界的通道，那里方圆几千里都被浓密的恶雾包围着，连烈日都驱散不了。里面不只是瘴鬼，还有不知多少数量的浮魉，连手上握着玄晶的神庭都进不去，更何况前辈你现在的情况，若想强行带着小温突破，只怕难以实现。”李放鹤道，“二来这事还是要尊重小温自己的意思，即便送她到了照夜城，也要给她留下离开的选择。”
“那你说要怎么办？”
“再过一个月，上三千仙门大比就要开始了，到时候紫重山秘境就会开启，我们可以利用秘境中的无垠幻境，先将小温送入照夜城。若是她知道一切后想要留在照夜，便能借赵前辈手中的无垠水镜之力，将她留在照夜城。若她不愿意留下，那么只待秘境关闭，她便会自动被送出来。”
“谛鸣？”见谛鸣半日没有应答，温灵回头看着谛鸣道，“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谛鸣收回飘远的思绪，回眸看着温灵：“没什么，我在想那个叫殷弃的到底是个什么人？”
“他啊，你不是见过吗？之前来给我送药的那个。”温灵扭过头，目光幽远地望着窗外一片枯黄的竹林，“你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我记得，你头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说过，你不在意我来鸣剑峰做什么，除非我是来杀殷弃的。”谛鸣的目光紧紧锁在温灵的背影上，似乎是要透过她的背看清她此刻面上的神情，“这个人对你很重要？”
“……”温灵望着远方的目光顿了顿，才说道，“确实很重要。”
是关系到她的小命的那种程度的重要。
“可你昏迷了四天半，将近五天。这几天他从未回来看过你一眼。”谛鸣酸里酸气地说道，“还不如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倒是每天都会带着灵药，过来看你一次。”
“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你是说楚夏？”温灵眉眼微弯，一抹明亮的笑意瞬间冲淡了眼底的伤情。
“嗯，这小丫头可真够能絮叨的。”谛鸣拧着眉，仿佛耳边还能听到楚夏一边照顾温灵一边念叨的声音。
“……你的伤怎么会这么重？你说你人也不坏，怎么就这么倒霉要生在奴人谷那种地方，叫人打你杀你看着你，一百个都叫的来，可想喊个人来照顾你却半个都没有！这两日师尊查课业又查的紧，我只能每天趁着午休的时间溜过来瞧你一眼，你可千万得争点气，别昏着昏着就真死了啊……”
“除了她，还有个白白胖胖，长的一大把胡子的中年人来过一次。”谛鸣状似无意地说道。
温灵一惊，猛然回头：“你是说李峰主，那他没发现你吧？”
李放鹤虽然长得圆墩墩的很无害的样子，但要论实力却是太衍仙门十二位峰主中前三的存在。
“应该是……没有。”谛鸣试探道，“我看他好像挺关心你的。”
“嗯。”温灵道，“李峰主他确实挺照顾我的。”
虽然明面上没做什么，但却总是时不时以想吃她做的烤肉的名义接济她一些灵石，而且也因为李峰主的缘故，第七峰的弟子对她虽不亲近，但也不会像别的峰的弟子那样因为她身上的奴人印，就对她冷嘲热讽，明里暗里的给她使绊子。
“你那个殷弃回来了。”谛鸣突然抬头望了一眼外面晴朗无云的天，转瞬化为一条拇指粗的小蛇，飞回了沧溟刃后面的小竹箩里。
但温灵却细心的发现到，它那小小的蛇身上两个断翅窟窿的伤已经好了，便问了一句：“你背上的伤好了？”
谛鸣嗯了一声，把头缩进了竹箩里。李放鹤给他的药，虽然不能让他立刻恢复修为，但确是对他身上的伤有奇效，这几日来他身上的伤口以及好得七七八八了。
“阿灵，你在和谁说话？”一道剑光闪过，一抹挺拔如墨竹的人影出现在了她的房门处。
温灵看清来人，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问道：“你怎么来了？”
殷弃看了眼竹架上的竹箩，径直走到温灵面前，解释道：“昨日楚师妹跑来和我说，你伤得很重，就要死了，所以我过来看看你。”
因为温灵之前刚受过伤，消耗了不少系统积累的能量，这次重伤，恢复得就有些慢。李放鹤见温灵的伤势一直没什么起色，昨天清晨便拿了新药过来给温灵用。李放鹤拿来的新药药性较强，到了中午楚夏过来给温灵喂补气培元的灵药时，正好激发了新药的药性，温灵便突然身体发热，将体内积伤的淤血吐了出来。
楚夏不通医理，这一口血，差点没把她给吓死了。
但这偌大的太衍仙门中，也没几个人愿意帮温灵的，她便只能跑去找殷弃。可一看到殷弃，她就想起这些天，温灵一个人孤零零的背被丢在那满目破败的鸣剑峰的破屋里的样子，情绪上头，就越说越严重，最后把她自己都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那样子看着着实有几分唬人，连一直觉得温灵不会有事的殷弃也看得有些急了，便趁着今日医峰长老闭关给林曦月修复剑脉的功夫跑了回来。
“她昨日告诉你我要死了，你今日过来，是来看看我死了没，好来为我收尸的吗？”温灵微微仰起头，看着殷弃的眼睛，语调平快却让人觉得无比嘲讽，“我没死，现在人也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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