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愚蠢的决定

　　

　　袁亮心想：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一个决定。

　　缓缓升腾的雾气，撞到天花板后，便四散而逃。女人曼妙的身影，映在浴帘上，轻轻地摇曳。

　　流水声逐渐停止，女人的手影，拉下搭在浴帘上的浴巾，围在身上。她慢慢地拨开浴帘，涂着蓝色指甲的脚尖，轻点在粉色的拖鞋上。

　　女人走到镜子前，在上面擦出一个手掌宽的圆弧。女人的瞳孔瞬间放大，因为她看见，有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站在她身后，他的脸就抵在她的肩膀上。

　　她尖叫着转过身，男人已经把手里的刀，高高地举了起来。她继续尖叫，表情惊恐地盯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刀。

　　“卡。”袁亮从象征着掌控的导演椅上站了起来，那表情和神态却像是从轮椅上站起来一样。但这声“卡”的威力却丝毫没有减弱，瞬间解开了摄影棚里的定身术，叽叽喳喳的声音，立刻从各个方向传了过来。

　　袁亮用不着仔细听，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导演怎么想的，选她当女主角。袁亮甚至可以听见他们的潜台词：不会是有什么特殊关系吧。

　　关于为什么要选吴蕊做女主角，袁亮从没有和同事们解释过。这件事无论如何是解释不清的，吴蕊根本没有可以胜任女主角的演技，即便是最大的外行也能看出来，包括吴蕊自己。

　　吴蕊的右手紧抓着浴巾，小心翼翼地从浴室布景里走出来。素颜出镜的她，算不上漂亮，但长相甜美，身材娇小，是那种让人有保护欲的女孩，但这并不是袁亮选择她的原因。

　　“对不起，导演。”吴蕊胆怯地说。

　　“对不起什么，你给我说说，”袁亮不停地用剧本敲打着手心，心情非常地焦躁，但还是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怎么就对不起导演了？”袁亮其实没有责备她的意思，他这么说多半是说给剧组的其他人听的。

　　“我没演好。”吴蕊垂下了头，轻咬着嘴唇。如果想让她表演委屈，现在正是时候。

　　袁亮突然意识到，这本就不是吴蕊的错，她当然会觉得委屈。明明是他非要赶鸭子上架，让一个群演来当女主角的。现在效果不尽人意，他最应该做的就是自我检讨，“别紧张，不要想太多。”

　　吴蕊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了一点年轻女孩特有的倔强，如果不是因为这点精神，恐怕袁亮早就放弃她了。

　　“你的角色她高度近视，去洗澡肯定没戴眼镜，所以她擦完镜子，看到镜子里的画面，对于她来说是很模糊的，”袁亮耐心地说，“虽然观众知道危险已经临近，但是她不知道，她要转过身，眯起眼，才能确认身后的人对他来说是危险，明白了嘛。”

　　“我明白了，”吴蕊抓着浴巾的那只手抓得更紧了，似乎是在对自己承诺，而不是回答袁亮的问题，“那我过去了。”

　　袁亮点了点头，举起手臂在空中摇了两圈，坐了下来，“再来一遍。”袁亮知道“擦镜子”见鬼这样的情节，在恐怖片里面已经烂大街了，所以他特意加了这么点戏在里面，希望能有旧瓶装新酒的效果，可是这吴蕊就是演不出他想要的效果。

　　“各部门准备，暗藏杀机，第七场，第四次。”随着场记牌地敲响，浴室布景里的烟雾再次升起。

　　“action。”

　　摄像机开始运转，对于这次的效果，袁亮依旧没有信心，他甚至没有勇气盯着监视器。袁亮偷瞄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制片人，眼神刚好和孙明对接，孙明对他摇了摇头，转身出去了。

　　“cut。”袁亮说，“演员休息五分钟，重新布景，下一次杀手就不要带面具了。”

　　孙明一个星期没过来了，上次见面的时候，袁亮和他保证过，一定能教会吴蕊演戏。可时间越花越多，演技却没有长进。孙明一定很生气，但他具体会怎么做，对袁亮来说还是个未知数。袁亮追出来之后，看见孙明正在外面抽烟。

　　“袁导，”孙明看着自己的鞋尖，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我们已经合作过三次了吧。”

　　如果发脾气还好，他居然这么平静，反而让袁亮很紧张，“四次。”袁亮伸出四个手指，努力地强调这个数字。

　　“三次。”孙明也不含糊。

　　“你没算现在的这次。”袁亮的笑容有些僵硬，他预感到这次合作可能要流产，有些慌了。

　　孙明从兜里掏出烟来递给袁亮一支，回应他一个公关式的微笑。袁亮把烟接过来，刚想到兜里去找火机，很少给他点烟的孙明，却把打着火的火机伸到了袁亮面前。

　　“之前的合作虽说成绩都不太好，可我从来没埋怨过你，”孙明说，“一直都是依着你这个艺术家的性子来，也没有干预过你的创作。”

　　“这我知道，我也很感激。”袁亮是真诚的，孙明说的是事实，对于他这样一位既没市场，又不被艺术界认可的导演，孙明给了他足够的信任。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干预嘛？”

　　“因为你信任我。”他们之间很少如此正式地谈话，袁亮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拘谨，非常不习惯。

　　“对，你说的没错，我是信任你，”孙明有些激动，“可你这次……”

　　袁亮知道孙明要说什么，“这次，我还是希望你能信任我。”

　　“我想信任你，”孙明抿了抿嘴唇，像是要问什么严重的问题一样，“你是不是没守住底线啊。”

　　袁亮被孙明的想法逗笑了，紧张的气氛竟然因为这个问题有了缓和，“你想哪去了，你第一天认识我啊？”

　　“那到底是为什么啊？”孙明也笑了，只不过他的笑容却很无奈，“你也不是没看见，她根本就不会演戏。”

　　“有几个天生的演员，”袁亮没办法告诉孙明真实的原因，所以只好说一些套话，“还不都是一点点成长起来的嘛。”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孙明盯着袁亮的眼睛，竟然有几分严刑逼供的意思，“我的问题是，你为什么要选她？”

　　“我不能说，”袁亮说，“如果我的这个答案你不满意，你可以随时叫停这部电影。”

　　“真应该给你找个镜子来，好好看看你这一副英勇赴死的表情，”孙明说，“我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你选吴蕊一定有你的理由，我相信你。”

　　孙明很少开玩笑，即便他突然有了雅兴，也不会拿这件事来开玩笑。这突如其来的玩笑，应该是袁亮强硬的态度换来的。但既然他这么说了，袁亮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我今天来，”孙明把烟头扔到地上，用鞋尖碾灭，“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孙明的神态一点也不像要宣布好消息，反倒像是要告诉袁亮，你女朋友在外面有人了，你的电影票房上座率不足三成，总之给人的感觉，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如果没人去世就算是好消息了。

　　这才是个玩笑吧？袁亮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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