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贺兰眼眸清亮:“人心这一局,郁姑娘看透了。”
少女却没有自傲,摇了摇头:“若是林姑娘选择其他考验方法,那么筹谋必败,而我赌的,是我留给她的那条退路。”
贺兰垂眼,了然道:“你果然有事瞒着我。”
……
兰亭水榭,人走茶凉。
林碧玉苦思许久后去收茶具,也看见了压在茶盏底下的字条。
想必是郁姑娘留下的。
她打开一看,字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若谁也不想嫁,就为我所用,我护你周全。”
林碧玉粲然一笑,好一个郁岁,真要为她所用的话,林碧玉就要拿出诚意,采纳郁岁提出的考验。
让宋帆去火烧杏林。
如此一来,林碧玉或许能摆脱这位少爷的纠缠,至于轩辕宗的祖师爷那边,恐怕也在郁岁的筹谋之中。
轩辕宗是仅次于昀天宗的第二大修仙宗门,祖师爷轩辕敬在战力榜上排第五,他有一位嫡孙,名叫轩辕青城,排第六。
而郁姑娘,排第七。
她绝不可能止步于此。
修罗和菩萨两柄名剑将要指向的,不出意外就是轩辕家的祖孙,郁姑娘若是去挑战他们,轩辕敬就没功夫来对林碧玉强取豪夺。
围魏救赵也不过如此。
所以郁岁才会说是个交易。
她一开始的谋划就不仅仅针对宋帆,连林碧玉和轩辕宗都算进去了,至于郁岁所求,林碧玉看了眼镜中的自己。
除去美貌这点。
她还出身于铸剑世家。
·
雾渺峰,星光微弱。
贺兰跟随郁岁前后脚进了小院,秋意和夏梦已经歇下。
这是郁岁定的规矩,亥时熄灯,不许拼命熬夜。
可她自己做不到。
郁岁解下背后佩剑,坐在枇杷树下。贺兰在廊下点灯笼,又回屋煮了盏枫露饮,端到石桌上。
“你尝尝,价值千金。”
郁岁笑了笑:“坐吧。”
她接过茶:“你想知道什么?”
贺兰也不见外,直言道:“想问问你,图花魁娘子什么?”
郁岁弯唇:“好看啊。”
贺兰眉眼轻动,摇头笑道:“郁姑娘是想她做你的剑侍。”
少年的嗓音清和:“瓮城林家,曾是难得的铸剑世家,林姑娘是仅剩的传人,你想她帮你提升修罗和菩萨。”
名剑虽好,也要懂剑之人定期维护,甚至于锻造升级。
郁岁不再藏着掖着,喝了口价值千金的茶,说道:“我迟早要跟轩辕宗对上,收服林碧玉是必行之事。”
贺兰颔首:“我曾听鬼叔说,盛极一时的林家就是被轩辕宗灭门的,如此说来,祖师爷轩辕敬想要林碧玉也说得过去。”
不过林碧玉藏进栖凤楼,躲到了昀天宗的庇护下,又有宋帆时时求娶,轩辕敬碍于他哥哥宋阳的面子,没敢有大动作,只是想把人纳作填房。
归根结底是贪林家铸剑的本事。
郁岁点头道:“一来,林姑娘和我目标一致,都想向轩辕宗发起进攻。二来,如果我说,我怜她身为女子多有不易,你信吗?”
郁岁把林碧玉纳入自己的计划之中,是真的想助她自由。
贺兰提了提唇角:“我信。”
“不过郁姑娘,容在下冒昧地提一句,你哪有钱财赎花魁娘子?”
郁岁看着他:“你有。”
被她盯着,贺兰的心慌了一瞬,他借喝茶掩饰道:
“我的钱财是要留给心上人做聘礼的,你想都别想。”
郁岁眼角稍扬,“骗你的,我自己有的是生财之道。”
贺兰笑道:“洗耳恭听。”
红衣少女抬手,示意他靠近一点,贺兰将信将疑往前凑,郁岁起身,贴近他耳边道:
“简单。”
“杀了轩辕青城就行。”
修真界有条明文的规矩,战力排行榜上的人可以向比自己强的人发起挑战,若有幸战胜强者,名次即可上升,若强者不幸身陨,则他的全部身家由打败他的人继承。
郁岁排第七。
上面的倒霉蛋刚好是轩辕青城,又刚好他比较有钱。
轩辕家的嫡长孙,富得流油。
郁岁一想到他,就会生出劫富济贫的心思,哪怕她和轩辕青城素未谋面,但她有不得不杀他的理由。
除去钱财,排名,还有另一个理由。
血魂镯。
郁岁从墨城离开后,没有沉浸在失去家主之位的痛苦中。
回昀天宗的路上,她多方打听,甚至找了修真界百晓生,威逼利诱后知道了血魂镯的秘密。
这玩意不是一只。
是一对。
郁岁很快就查探到另一只血魂镯的下落,正是在轩辕青城手里。
她甚至知道了一段渊源。
大概是十七年前,昀天宗那位女掌门妘妙还没陨落时,郁家也算修真界有名的世家。
又因为妘妙的姐姐妘婳下嫁给了郁家的嫡次子郁南,郁家也同昀天宗攀上亲戚,水涨船高。
由于妘妙的缘故,郁家对妘婳也格外敬重,甚至于对族中的女孩子都多有偏爱。
郁南和妘婳的感情也很好。
后来便有了郁妙。
从辈分上来说,郁妙要叫妘妙一声小姨,她同这位小姨也长得有七分相似。
为了纪念替修真界牺牲的妘妙,郁妙的名字里便有了这个“妙”字。
这名字是她母亲妘婳亲自取的,可惜妘婳在得知妹妹兵解陨落后,不久也忧郁成疾,后来又怀有身孕,难产而亡。
妻子撒手人寰后,郁家家主郁南也生了重病,本就体弱的身子更加摇摇欲坠,若非为了郁妙,恐怕恨不得追随妘婳而去。
至于血魂镯……
这是妘妙在妘婳出嫁时,作为礼物给姐姐添妆的。
妘婳还有一位交好的闺中密友,正是轩辕敬的儿媳。
她诞下轩辕青城时,妘婳便取下腕间的血魂镯作为信物,说将来自己若有了孩子,女儿的话就同轩辕青城结为夫妻。
换言之,郁妙是轩辕青城的未婚妻,他们相差两岁。
搞清楚来龙去脉的郁岁彻底释怀,因为这血魂镯就不是郁家至宝,是源于妘婳,又或者说妘妙。
这跟郁岁没一点关系。
但不妨碍她去抢轩辕青城。
如果那只血魂镯没认主的话。
百晓生说,血魂镯性阴,一般不认男子为主,郁岁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她收回思绪,将茶杯交还到贺兰掌心,揉了揉太阳穴道:“天色已晚,你请自便。”
“那你呢?”少年感受着掌心传来的余热,不禁问道。
郁岁打了个哈欠:“当然是睡觉。”
“哦。”
贺兰没有拆穿她,哪有人睡觉在书房,哪有人睡觉点灯。
郁姑娘的事业心真是……
令他汗颜。
贺兰抬头去看月亮,郁岁说的没错,看月亮会使人平静,心里慢慢浮现答案。
他想拿到昀天宗禁地里的东西,就必须利用内门弟子。
郁姑娘不行,还有很多女弟子。
鬼叔说,以他的皮囊想讨人喜欢不难,可是贺兰没有下定决心。
一方面是觉得对不起心里边那个带“妙”字的姑娘,一方面是不想让郁岁看轻他。
郁岁是只诡计多端的小狐狸,可即便是她,处境再艰难,也没有利用一份感情。
贺兰望着月亮,有些失眠了。
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个好人,可他又敏锐地察觉到,他本性不是如此。
之所以压抑,掩饰,隐藏,全因为那个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的姑娘。
他似乎答应过她做个好人。
可是,做好人真难啊。
·
谷雨过后,杏花落。
栖凤楼里的牡丹也开了,宋帆再次来求娶花魁的时候,碧玉松口了。
她愿意嫁,只要宋公子肯将忆妘峰的杏林付之一炬。
宋帆愣了愣,老实说天底下的坏事他什么都做过,不管是不是兄长宋阳所托。
宋帆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他唯独没想过去招惹修真界第一人,裴如影。
昀天宗弟子皆知裴如影看重杏林,只因那是前掌门妘妙亲手栽种的。
宋帆坏归坏,但不蠢。
他能想到林碧玉背后有人怂恿,可他还是看着心爱的女人问道:“此话当真?”
花魁娘子点点头,目光有些闪躲。
林家未亡前,曾收留过出身寒门的宋家兄弟,那一年宋帆七岁,宋阳及冠,谁能想到十二年后,宋阳成了昀天宗的代掌门,林家却被轩辕宗灭门。
林碧玉和宋帆算是青梅竹马,年少时也曾两小无猜。
宋家兄弟在林府寄居了两年,走之前宋帆还信誓旦旦道:“碧玉妹妹,我一定会出人头地,拜入宗门再回来见你。”
少年人的承诺和心动,一刹就是永恒。哪怕数十年后,宋帆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林碧玉。
不是花魁娘子,是他的小青梅。
是他从小就喜欢的。
宋帆拒绝不了林碧玉。
他放下手中的礼物,收敛了做给外人看的轻浮和纨绔,一张面容竟也有几分英俊,尤其是微微笑着的时候。
“碧玉妹妹……”宋帆垂下头道:“如果是你想要的,我愿意。”
古有烽火戏诸侯,今有他宋帆烧花林,都是为博小娘子一笑。
少年转身离去,兰亭水榭再次恢复死寂,林碧玉悠悠叹息一声,去拆宋帆送来的礼物。
也许是小时候过惯了穷苦日子,宋帆给林碧玉的都是金银珠宝,俗不可耐。
可他的喜欢,一点也不。
林碧玉握着金银,低头笑了。
她其实早该想明白,比起那些流言蜚语,她要更早认识宋帆,只是她背负着满门血仇,没有余力接受赤诚的爱意。
很早的时候爹娘就告诉她,嫁人要门当户对。林家未亡前,林碧玉盼着宋帆功成名就,如今他借着他兄长的东风扶摇直上,林碧玉却不希望他重新坠入泥沼,哪怕是为了与她相配。
·
裴如影的杏林还是被烧了。
郁岁望见火光时正值深夜,她枕在屋檐上看月亮,想以后的路,越想越困倦。
火烧起来的时候,郁岁一下就精神了。
她那个报应师父的杏林毁了。
实在痛快!
郁岁甚至能想到裴如影痛心疾首的模样,他满头白发,老泪纵横,指不定气得手都发抖。
要不是怕裴如影迁怒,郁岁明儿一早还要斥重金买串鞭炮,去他殿门口放,以示师徒情深。
反正她已经大逆不道了,不怕多一条气死师父的罪名。
郁岁巴不得把裴如影送走。
做师父的不帮徒弟就算了,裴如影还隔三差五给她使绊子,他自己怀念前掌门妘妙,视若神明,是所有弟子都不能触碰的禁忌,却无法理解郁岁。
对她而言,已逝的红鸾阿姐同样是白月光。
郁岁想做家主,从来不是为了权势和地位,她没拿到血魂镯也没关系,可是裴如影不该多管闲事。
像他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最该体会心痛的滋味。
世间事各有因果,不是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如他所愿的。
郁岁回到书房,高兴归高兴,典籍还得读,她总有一天要名正言顺踩在师父头上,而非藏在他人背后,如此儿戏的小打小闹。
报复过后,只剩无尽的空虚。
郁岁比以往任何一日都盼着天明,她也唯有在练剑的时候才能找回本心。
哪知第二天,日出东方,她还没来得及去竹林,就被戒律堂的长老请到了忆妘峰……
裴如影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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