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绣球
外面还在下着雪。
贺兰安到底没逃过温柔乡。
他走到门前吹灭了灯笼,留在了郁岁房间,守着她入睡。
郁岁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是她失去红鸾阿姐后,前所未有的安稳觉,更没有噩梦缠身。
第二天,她早早醒来,换下红裳,穿了身素白的衣袍,裹着雪色的毛皮斗篷,去赴约定。
轩辕青城的来信上说,让她今天在轩辕宗的驭灵台等候。
时间是深夜。
郁岁暂时不清楚轩辕青城的意图,但她相信小姐姐有自己的打算。
她背上剑,冒着风雪出门,要去寺庙里找混吃混喝的司空昱。
郁岁把贺兰安留在了客栈。
一是怕他和司空昱不对付,两个人又掐起来,二是怕赵叔一个人留在客栈有危险。
贺兰安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同意了,他把小暖炉塞到郁岁袖子里,说:“天冷,早点回来。”
郁岁弯唇,她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发顶,就像从前他还是小妖怪那样:“你要乖乖的。”
贺兰安点头,他撑好伞递到郁岁手心,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
云坞镇上只有一家寺庙。
在小镇的尽头,被深深风雪掩埋,但能清楚地听到敲钟声,也能看到风雪之中亮起的微光。
郁岁走进寺内,在小和尚的引领下捐了香油钱,和外面不同,寺庙里温暖如春,是难得的福地。
想来是有隐世的大能庇佑着这一小方净土,难怪司空昱要赖在这里。
郁岁垂眼,衣袍之上的雪花已经融化,她随小和尚经过长廊,来到香客止步的庭院,也如愿看到司空昱。
这道士竟然在冰湖上垂钓。
可他的钩是直的,也没挂饵,郁岁无奈笑了笑,小道长和轩辕青城一样,钓的是她这条鱼。
郁岁把伞搁在门边,开门见山道:“司空昱,带我进轩辕宗。”
郁岁和轩辕敬之间早就起过冲突,也差点打起来,毋庸置疑,她已经上了轩辕宗的黑名单。
再加上她和轩辕青城是盟友关系,不宜暴露人前,也不能通过轩辕青城进入轩辕宗。
思来想去,只有道宗的掌门有理由带着她去闯一闯。
如果是司空昱,轩辕宗肯定不会拦,不仅不会,他们还要请他上座,奉为宾客,只因这小道士掌握着第一手炼丹术。
修真界里会炼丹的修士太少,这东西不比其他,但凡成分错一点,用量差一点,都不会成功,旁人就是有心模仿,也难取代。
司空昱确实有狂妄的资本。
就说市面上流通的丹药,至少有四分之三来源于道宗。
由此推断,司空昱不差钱。
郁岁走到他身旁,湖中的冰脆薄,她稍用灵力就能让这小子掉到冰窟窿里,指不定还能讹他一个救命之恩。
但小道士明显学聪明了。
郁岁一来,他就自觉起身,收好板凳往安全的地方走,淡声道:
“郁姑娘,我又没说不带你去,进个轩辕宗而已,易如反掌的事。”
郁岁只好作罢,她往回走,站在树下,绣球花的花瓣飞扬洒落,真是难得,冰天雪地也有春景。
司空昱道:“我种的。”
郁岁轻笑:“你一个道士,怎么在和尚窝里混的风生水起?他们不打你吗?”
司空昱也笑了:“修道修佛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尊重个人信仰。不过有一点,我和他们一样都不杀生,都盼太平。”
郁岁道:“你也救过他们,对吧?”
小道长没有否认,他指着绣球花簇拥在一起的花瓣,问道:“你觉得女孩子会喜欢这种花吗?”
郁岁抬眼:“你直接问我轩辕青城会不会喜欢就好了。”
司空昱再次陷入沉默。
他觉得自己的心思藏得挺好,却根本瞒不过郁岁,只好转移话题:“能让我看看你那两柄剑吗?”
司空昱虽然看不见,但他耳朵特别好使,背一柄剑的修士和背两柄剑的,走起路来连声音都不同。
很细微的差别,但足够了。
郁岁一边解背后的佩剑,一边说:“怎么看?你复明了?”
司空昱:“……”
他接过郁岁递来的佩剑,带有薄茧的指腹摸过剑身纹路。
郁岁发现,小道长对修罗剑不感兴趣,他只在意菩萨剑,在意这柄能救生灵的短剑。
司空昱叹道:“好剑!”
郁岁:“……”
她看着一本正经的盲眼道士,总觉得高冷之下是腹黑的本质。
被这种人喜欢,轩辕青城可能够呛。
郁岁随意问道:“能说说吗?你和她的故事。”
司空昱把剑还给她,又领着郁岁来到禅室,他放下手中的竹节,熟练地烹着茶,茶煮好后,他才开口:“没什么好说的。”
“无非就是青梅竹马。”
“无非就是年少时,一个因失明差点被家族放弃,一个小心翼翼藏着自己的女儿身,两个活得艰辛的人碰在一起,恰好温暖了彼此。”
“所以哪怕长大了,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淡了,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对方是怎样的存在。”
“不需要时时见面,也不需要天天相守,但如果一方有难,另一方一定会竭尽全力驰援。”
这种关系早就超过了一般的表兄妹,哪怕在世人眼里,这对“兄弟”并不亲近。
轩辕青城之所以能瞒住女儿身,是司空昱苦心配药,替她抹去脉象上和声音上的痕迹。
轩辕青城甚至想彻底改变女性特征,做真正的男儿,稳拿家主之位,但司空昱没有同意。
这是他的私心。
他不想断了自己和表妹之间最后一点可能,也不忍看着那个要强的小姑娘变得面目全非。
司空昱笑了笑。
他知道她有她的坚持,有她崇高的理想,他可以等,无论多久。
“郁姑娘,那么你呢?”
他显然是在问她和贺兰安。
郁岁喝完一盏陈年的红茶,摇头道:“空昱道长,你技术不行啊,没我家贺兰煮茶好喝。”
司空昱:“我不信。”
郁岁笑道:“改天让你尝一尝,其实我和他之间,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想了想:“这么说吧,哪怕全世界都背弃我,所有人都想我死,贺兰也会站在我身后,不惜一切代价换我能活。”
“我和他之间,是上辈子差一点就能互通心意,也是这辈子好不容易才能重逢。”
司空昱没有反驳,他自己就是穿越之人,所以相信重生一说。
说来可笑,他刚开始的确把轩辕青城当妹妹,用现代人的思维维系着这段亲情。
可是慢慢的,司空昱又不满足于只有亲情了,他会因为表妹和别的男子接近而生出妒心,他会想着要是她能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更可怕的是,司空昱开始庆幸,这里不是他原本的世界,他喜欢自己的表妹也不犯法。
司空昱自嘲笑笑,人终究是环境的产物,若没有约束就会放纵自我,他慢慢的从现代人变成古代人,也认可了表亲能通婚。
虽然这违背道德,甚至于在现代环境来说,实在太“刑”了。
司空昱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可他从未退却,也从不后悔,由始至终,轩辕青城都是他最坚定的选择。
他会守着这个秘密一辈子。
司空昱抬手扶了扶蒙眼的丝绸,他感知世界大多是触摸,触摸花瓣,触摸药材,却唯独没有触摸过轩辕青城的面颊。
禅室里的檀香缭绕,似捉摸不透的雾,司空昱忽然说道:
“她漂亮吗?”
郁岁微怔,立马阴阳怪气:“怎么?丑就不喜欢了?”
司空昱道:“不是,丑点无关紧要,她漂亮我才担心。”
怕自己一个目盲之人,配不上那样如花的面容。
郁岁转了转茶杯:“想的还挺多。如果连喜欢都怕三怕四,那你干脆跟她当兄弟好了。”
司空昱:“?”
郁岁弯唇:“原来小道长也有烦恼,不过你放心,轩辕青城并非一般女子,就算世俗的人都介意你目盲,我想她也不会。”
司空昱扯出一抹笑。
“她的确如此。”
自穿越到这个世界,司空昱总是被旁人放弃。
天生的眼疾让他做什么都比旁人艰难,父母兄弟厌恶他,觉得他丢了家族的脸面,下人奴仆嫌弃他,觉得跟着他没有出路,只有轩辕青城肯伸出手,对他说:
“表兄,前方路不好走,我扶你一程。”
就是这一点点善意,让司空昱重新振作起来,倘若他没有见过光明,本可以忍受黑暗,可在穿越之前,他曾完完整整见过世界。
越是如此,越是痛苦。
幸好有一个人给予他足够的尊重和关怀,让幼年的他在冷漠的世家活下来,重拾信心,继续未完的医学事业。
救死扶伤,无愧于心。
司空昱收回思绪,对郁岁说:“你没有看错人,她的确很好很好。”
郁岁笑了笑:“别说客套话了,小道长,带我去见她吧。”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司空昱扶着茶案起身,他习惯了用竹节探路,也习惯了在夜里点灯。
世人都说瞎子点灯纯属浪费,司空昱从前也这样以为,直到轩辕青城送给他一盏灯,告诉他点灯不仅仅是为了照亮自己的路,也是为了让其他人看清。
这样就不会有人撞到他了。
司空昱下意识握了握腰间的佩玉,回头对郁岁说:
“见她的话,穿什么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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