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唯一
裴如影失望到极点:“所谓正邪不两立,你从骨子里就流着不容于世的血。”
郁岁没听明白,也不想明白。
裴如影一共有三个徒弟,却只对她一个人恶语相向。
做师父的永远不会承认自己偏心,没关系,她早就不在乎了。
晚霞从天边燃起,烧红了层云,也点燃了少女眼底的火苗。
郁岁握剑的手已微微颤抖,全身的骨头都在疼,似乎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可纵如蜉蝣,也敢与天一争。
问道亭里的江随和谢琅看得清楚,那少女无数次被打倒,又无数次爬起来,直到面颊染血,摔在芦苇丛中,再也起不来。
郁岁已无力动弹,飘絮模糊了她的眼睛,和她的血混在一起,头顶的残阳坠于西山,夜色挡住了光亮,在无人所见处她手握成拳,终于肯落泪。
不是委屈不是自怜。
她只恨自己不够强大。
那一天,郁岁是被医峰的莫长老叫人抬回去的,丢脸,实在是太丢脸!
她疼得说不出话,只能勉强动动手指,把盖在身上的白布拉到头顶,生无可恋。
医峰常年弥漫着药香。
郁岁被安置在僻静的房间里养伤,一转头就能看见窗外的月亮。
她忽然有些想贺兰安了。
想喝他煮的茶,还有他给的桂花红糖,平时不觉得多珍贵,生病了就格外想念。
门外,秋意又端了两碗药汤过来。
郁岁平躺在榻上,不太能动,只能嘶哑着嗓子道:“咳,拿、拿走。”
莫老头开的药太苦太粘稠了,她喝了会死。
秋意心疼地看她一眼,还是一勺一勺灌到郁岁嘴里,明明痛苦的是她,她却偷偷抹眼泪。
舌尖已经苦得尝不出味道,身上的痛楚也渐渐麻木,郁岁闭上眼,开始记仇。
山中夜色寂静,车辙声就格外明显,郁岁睁开眼,朝门外道:“小师叔是来杀我吗?”
谢琅坐在轮椅上,原本指尖拿着的一包蜜饯被压在了玄色袖袍下,他转身道:“是我向大师兄提议,才会有今日之事,你若记恨就记恨我吧。”
郁岁轻垂眼睫:“滚。”
“师侄儿,我说你这脾气也太差了吧。”江随竟从门边的树上一跃而下,走进来道:“谢琅也是一片好心,怕你死外边,才找了裴如影来揍你,帮你淬骨修炼。”
“你怎么还骂他?”
郁岁眉头微皱:“你也滚。”
江随:“?”他就劝个架至于吗?“师侄怎么不分好歹?”
郁岁眼睛一闭,掩住怨气:她此刻平等地憎恨所有人。
“统统都滚。”
魔域,不夜城。
昔日华丽的宫殿稍显破败,门外杂草丛生,与十年前的盛况天差地别。
贺兰安随鬼叔路过此地,似乎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家这般落魄,少年抬手咬破指尖,任鲜血坠滴。
刹那间,荒原生花,枯枝败叶重获生机,为少年铺就了一条锦绣的繁华大道。
鬼叔微怔,殿内一众魔修元老也被吸引了目光。
今时今日,能让魔域复兴的只有魔君的子嗣,血脉传承亘古不变。
众人躬身行礼:“见过少君。”
贺兰安走上台阶,却没有进殿,只抬手摘掉斗篷帽檐,月色清辉下,少年眉眼矜贵,面色白皙透着冷玉光泽,唇却因鲜血显得殷红,漂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今夜的少年和在郁岁面前那个截然不同,连笑意都带着三分冷。
众人心中一沉,唯有魔将云谏敢开口道:“少君何不进殿来?”他扬起手,指了指殿内最高处的赤金王座。
贺兰安垂眼,摩挲着腕间的红绳:“诸位如今倒记起我来了,怎么当年都跟随我那个没用的弟弟。”
他向来无心权势,更是沉睡了十七年,是以这些元老们拥立了贺兰瓷上位。
贺兰瓷是个小废物。
名义上也是魔君的子嗣,却没有魔君的血脉,只因他母亲白茵是魔君贺兰珏的表妹,白茵未婚先孕,使了手段才将跟旁人生的野种记在魔君名下。
废物就是废物。
在贺兰安沉睡的第七年,正道修士合力围攻魔域,绞杀魔修,并抢走了至关重要的魔脉,这才导致魔修一族日渐衰败,沦为阶下囚和正道的奴隶。
贺兰瓷也不知所踪。
于是旧日的残部都把希望寄托在了贺兰安身上,求神跪佛终于等到他醒了,本以为他会配合复兴大计,哪知少年兴致缺缺,反倒热衷于找一名女子。
魔将云谏对此是有所耳闻的,也知道贺兰安昏睡是为了复活心上的女子。
云谏也很苦恼。
魔修向来有事业心,不耽于儿女私情,大多扬言:“我这双手是用来打天下的,不是给媳妇做饭的。”
少君却是个例外。
他把这些话当个笑话听,还要嘲讽:“哦,那你们去打天下吧,我要去给她做饭。”
云谏:……
可是能够重新启动魔脉的只有少君,因为魔脉是他的父亲身陨所化,只认贺兰安的血液。
云谏叹息一声。
眼前的少年修为莫测,他还不能把人逼急了,只能苦口婆心道:
“少君,我等明白您不愿做偷盗行窃之事,此次请您回来也是想告诉您,我等安插在昀天宗的另一枚暗棋已有进展,无需少君您再舍身取义去拿回魔脉了。”
“暗棋?”贺兰安略一挑眉。
“正是小女。”云谏恭敬道:“不出意外,她一定能得手。”
贺兰安已猜到是谁,魔脉被封印在昀天宗禁地,能入禁地的只有各峰峰主和峰主座下的首席弟子。
这些人屈指可数。
郁岁,郁妙,顾寒生都算在其中。
贺兰安轻笑道:“可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当初答应潜伏进昀天宗,可不是为了拿回魔脉,而是心里的直觉告诉他,他要找的女子在那里。
如今他找到了,什么魔修复兴,谋夺天下,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贺兰安唇边的笑意漫不经心,却让一众元老寒从心间起,他们自知有愧,也果然听到少年提起从前。
“我只知道,我在姑苏那几年,被囚在笼中讨生活,被凡人当成取乐的玩意时,你们这些口口声声说要效忠我的人一个都没有出现。”
“我的父亲,母亲,甚至于鬼叔,也各有缘由,没有出现。”
“在天下人抛弃我,厌恶我,杀害我的时候,是她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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