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浮沧和魔修的情况都非常不妙,但相较之下,浮沧仙门要比被困在浮沧山北部的魔修大军情况要糟糕许多。毕竟,魔修真正的修行地在西洲,只要西洲还在,对绝大多数魔修来说损失的也就是先前赶去浮沧山的那批魔修,而魔修们又各为政,不似仙修们建宗立派,这批借着曲悲楼后人名头仓促聚集的魔修大军,也算不上什么精锐。
真正的大魔修,都还藏在后面,隔岸观望这场混战。
而浮沧山则已经岌岌可危,他们在这场仙魔之争中损失巨大,先是道祖穆重昼陨落,紧接着因为长离宗主陆决之死、越颂曦与魔修围山等几桩事,而被整个九寰仙界的修士视作与魔修勾结图谋不轨,遭到了长离、昆虚两宗并九寰其他仙修的联手对付。
如今,浮沧山已有半数山峦落入长离和昆虚两宗手中,只剩下七大主峰与沧云浮海还在靠着护山大阵苦苦支撑,但一宗之力如何能与整个九寰作对?被攻破也是迟早之事。
云繁懒洋洋地斜倚在法座上,闭着双眸听曲弦细说这一年多来九寰的局势变化。
“姑姑前几日给我发来传音,要我再去请三位大魔君出山,共同应对眼下情况。我听姑姑言外之意,似要与长离昆虚两宗决一死战。以如今的局势,恐怕西境已经有魔修会再出手,何况是这三位大能。一年前姑姑决定让我召集人马前往浮沧时,我就已经找过他们,但他们连见面的机会都不曾给我,何况如今?”
曲弦咬牙忍痛给云繁解释完九寰局势,又说起越颂曦的决定。
“如今你已回来,幽澜山自要交还到你手中,这些事也该由你来拿主意。”他一边说,一边挪动脚步缓缓走到她的法座之下,如从前那般倚坐在她座下,贪婪地盯着她的容颜。
比起他,她的身份更加名正言顺。
云繁只是笑笑,对此不置可否。
“只是我以为,姑姑对旧事过于偏执,已失冷静。长离昆虚两宗如今摆明是要对付浮沧山,我们又处于下风,何必争这一时意气这趟浑水?趁早想办法将人从浮沧召回才是。”他说着说着,伸出手去,像十三年前那样,轻轻揉上她轻蹙的眉心。
云繁闭着眼,静静地听曲弦分析眼前局势,眉间忽然传来指腹揉推的触感,她倏尔睁眼,对上曲弦温柔的眼,她猛地握住他的手腕摔开,倾身狠狠捏住他的下颌,道:“你以为靳楚要对付的只有浮沧山?若果真如此,当年那半数魔修就不会折在归溟。这一千年来,若非有浮沧山,仙魔两界早就不知道打过多少次。穆重昼死了,浮沧若是再保不住,你觉得靳楚下一步会做什么?这趟浑水,我们从来都没踏出去过!”
语毕,她将他狠狠震出,眼中不见半分旧日情谊。
曲弦被她手上的力掐得下颌浮起红色指印,却依旧道:“那你要如何做?凭我们是不可能请得动几位魔君的。”
“请不动他们的是你们,不是我!”云繁坐在法座之上,手掌摊上,掌心浮起枚巴掌大小的蛇形青锥。
“拿着这枚蛇影锥去找他们,告诉他们,天棘渊的约定还作数,如果有兴趣,到幽澜山来见我!”云繁冷道。
蛇影锥随着她的声音飞到曲弦面前,被他接下,他迟疑道:“这是……”
“你不必问太多,照做便是。”云繁不想解释。
曲弦握紧蛇影锥,迟疑片刻点头领命,却又在转身之际忽然道:“你想救浮沧山?”
云繁盯着他,一语不回。
“是因为萧留年?”曲弦攥紧了蛇锥,眼尾浮出一丝血红,“你爱上萧留年了?”
“我与他之间的事,轮得你置喙?”云繁好笑地望着他,“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我是爱他。”
曲弦忽觉胸口一痛,唇间猛地涌出一口血来。
“不会的,你不会爱上他,你可是幽澜。”他喃喃道。
他的幽澜,可以不爱任何人,包括他在内,但绝对不能……爱上他以外的男人。
————
浮沧山,照心幻境。
萧留年面红耳赤地看着倚在自己怀中的少女,淡淡的幽香钻入鼻间,绵软的双臂蛇一般紧紧他的脖颈上,迷离的目光泛着盈盈水光,祈求般看着他,像是一只等他喂食的小奶猫,口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舌尖时不时舔过他的脖子、耳垂、脸颊、唇畔……
只是轻轻的一挑,湿漉漉的,让人发痒,生烫,心猿意马。
这样的事,他只和云繁做过。
怀中的少女,和云繁有着同样的眉眼,同样的神情,她正在撩拨他的师尊穆重昼,但萧留年已经分不清自己和师尊了。
“曲!悲!楼!”穆重昼如同石头般坐着,一动不动任由怀里的少女为所欲为,神情沉如夜色,可脸颊却已泛起重重红晕,清澈的眼眸更是被某些情绪所染,愤怒中又带三分疯狂。
他早已经发现她的身份了——在她心魔作祟修为暂失,不得不在他这里寻求庇护时;在他身陷万妖海不得出,与她一起被烛蛇吞入腹中,纠缠拥抱被送出万妖海时;在他们遇到归溟追杀他的异修同陷生死危险,她被迫出之时……
他带着她历炼,二人在一起了很久时间,久到即使穆重昼已经看穿她的身份,却迟迟不愿揭破。
那层薄薄的纱若是捅破,他们很可能连朋友都做不了。
一为仙,一为魔,皆是九寰齐名的人物,他们殊途不同道。
可归溟事态越发严峻,他必需前往查探,也必需找到曲悲楼,她的身份再难掩藏,谁曾想却在摊牌之际,她给他下了毒。
“穆哥哥,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小楼。”小楼搂着他,在他耳边吹着气道,“你别怕,这不是什么要命的毒,只是让人欲生欲死的毒。”
她有烛蛇在身,血中天然带有烛蛇的奇毒,境界又和穆重昼在伯仲之间,她下的毒,穆重昼一时半会解不了。
“我喜欢穆哥哥。”她像条蛇般,贴着他摩挲着,一点点勾起他潜藏的欲、望,“穆哥哥不喜欢我吗?”
“不喜欢!”穆重昼闭上眼。
“你骗人!”小楼歪着脑袋,没有一点点大魔修的气势,“在异修面前,你说若他们敢动我分毫,就算拼却魂神,也要与他们同归于尽;在万妖海里,是你抱着我不肯撒手;在常平村时,你我假扮道侣时,你亲了我……”
一桩桩一件件,未曾言爱,却处处是爱。
小楼笃定穆重昼的心。
萧留年却是一怔——他又一次听到常平村,那个云繁口中并不存在的小村落,原来在一千多年前,真的存在过。
小楼说着说着,倾身吻向穆重昼。柔软的唇瓣才刚贴上,穆重昼的眉心便狠狠一皱,身体跟着一颤。萧留年察觉到他心里翻江倒海般的混乱,就仿佛……云繁吻来之时他凌乱的心绪般。
他分不清云繁和小楼,也分不清自己和穆重昼。
外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天色昏沉,寒气来袭,这个简陋的洞府内,穆重昼终究没能逃过小楼的撩拨,是她下的毒也好,是出于他的本心也罢,这一夕贪欢,极尽缠绵。
至天明。
毒去,春散,穆重昼恢复清明,冷眼看着曲悲楼,曲悲楼却笑吟吟地与他对望,一点儿也不怕他发怒。
“铮——”
穆重昼拔出倾海剑,剑尖指向她。从来没人敢用剑指她,但这一刻,曲悲楼却无动于衷地任由他的剑尖对着自己的咽喉。
那剑,终究没能落下。
穆重昼收起剑,转身离去,沉重的脚步踩得地上枯枝发出“嘎吱”的声响,打破这洞穴内的沉寂。
“穆哥哥,其实……昨天我下的毒,只是让你无法自如行动罢了,并无其他。”曲悲楼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男欢女爱也讲个你情我愿才有意思,我可不会用毒来强求这些,穆哥哥,是你动了心。”
穆重昼的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只片刻,他又再度迈步。
“穆重昼!”她依然是笑着的,却加重了语气,连名带姓地叫他,“我们打个赌,赌你一定会来找我!”
“我自然会来找你!归溟之事,我还待与曲魔尊商谈。”穆重昼淡道。
他出现在龙棘渊本来就是为了寻找曲悲楼,怎料阴差阳错救下的少女,竟就是传说中那位大魔修曲悲楼。
“不,我的意思是,你不会为了归溟之事来找我,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我!”她笃定道。
面对诡计多端的她,穆重昼并没留下任何话,头也未回离开了。
长久的陪伴后,二人第一次分开。
穆重昼带着浮沧山的修士们,二征归溟。那场战,也斗得十分艰难……穆重昼以为自己不会有空闲想曲悲楼,也不会再回忆起和她之间的荒唐事,然而……就如同萧留年的每一次自欺欺人,穆重昼也不例外。
他是思念她的,那个诡计多端花样百出的女人。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她,至少,不会如她所愿那般见她,然而他错了。二征归溟的战事到最后,他遇到了一生之中最可怕的对手。
那场斗法打得天昏地暗,几乎摧毁了归溟附近千里河山,他虽然赢了,却赢得非常艰难,也非常痛苦。
因为这场斗法里,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曲悲楼在他身上下了同生共死符……她虽然不在他身边,却替他硬生生扛去了一半伤害。
斗法结束,穆重昼没和任何人交代半句话,疯了般赶到龙棘渊。
曲悲楼浑身是血坐在那棵参天大树的树杆上,袖管下的手臂还在往下滴着血,雪白的肌肤衬得那红色愈发触目惊心,她却只管看着穆重昼笑。
哪有人拿自己的命来赌?
那一刻,穆重昼什么也说不出,只是飞身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萧留年知道,师尊的心,彻底丢了。就像他在别鹤海里输给了云繁,师尊也输给了她。
而他……他眼里心里看到的,仿佛是浴血的云繁坐在树下冲着他笑,他的心揪作一团。
穆重昼叫她小楼。
而他叫她云繁。
萧留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不是轮回。
其实他们都该知道,哪怕是轮回转世,这天下也不会有两个容颜与性格都一模一样的人。云繁并不是师尊和曲悲楼的女儿,她就是曲悲楼。
那个师尊一辈子都念念不忘的女人。
她死在了归溟。
萧留年心里忽然涌入巨大的痛苦,他忍无可忍地蹲下身去,脱离了穆重昼的身体。
下一刻,天昏地暗,眼前景象再换。
黑雾弥漫,阴气蚀骨,四周没有一点生气与灵气。
萧留年认得这个地方,这里是归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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