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敬自由
“宋同宜,离婚不要钱的是傻逼。”
宋同宜和程乐游坐在这家新开的私房菜馆,或许是想营造一种古色古香的高级氛围,整个餐厅的装修昏暗无比,她甚至都看不清程乐游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她一把抽回程乐游手里的离婚协议塞回包里,“放心吧,没有清高到那种地步。”
程乐游搅动着面前的小吊梨汤,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宋同宜。”然后抬了抬头,又低下去,很犹豫的样子,“还是算了。”
“有话就说。”宋同宜往嘴里送了一勺芙蓉鸡片,不太适应没有动用嘲讽技能的程乐游。
“那我可就问了。你和杨砳为什么吵架?你为什么离婚?不至于只吵了一次就要离婚吧。”
宋同宜放下筷子,支着脑袋,思考着要怎么回复她。
“你还记得罗洛梅吗?上学的时候读不懂,现在才真的明白冷漠才是爱的对立面到底是什么意思。爱情不能等价交换,他并不会因为我爱他就爱上我。”
“不过看清楚了之后就很好选择,真相令人自由。更何况趋利避害嘛,人的本能,谁没事儿每天上赶着找罪受。”
宋同宜用了这么多年才总结出一个真相,她觉得自己蠢得可以。
程乐游举起果汁,挺起脊背,庆祝宋同宜思想境界的升华:“谁能想到你最后是在婚姻里对存在主义开悟了呢?”
“不过杨砳那个人真是人如其名,蠢得像块石头一样。当年我劝你好好考虑,结果你一门心思就要和他在一起,我可见识过你追他的劲头。他倒好,这么多年天天泡在公司,你和我待在一起的时间都比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长吧。”
宋同宜看着旁边木质屏风上的花鸟,猜测它们应该是一对鸳鸯,“都说婚姻是围城,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我也只有进去了才能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出来。结错了就离嘛,又不是旧社会非要从一而终。”
程乐游:“你这么突然要离婚,该不会是过度卷入了吧?我知道你前几个月接了好几个婚姻咨询。有几个最后是离婚了吧?别人的经历对你不一定有参考价值。”
宋同宜:“放心吧,过度卷入不至于。”
程乐游:“我就不行,我每次做婚姻咨询,满脑子都是这些婚姻真的有拯救的必要吗?”
宋同宜:“你这是先入为主!”她说这话说得很心虚,毕竟她也没有成功拯救自己的婚姻。
程乐游干笑了两声,举起杯子,碰了一下她的:“庆祝我们都恢复自由,等待我们的是广阔的大森林!”
宋同宜疑惑了:“你什么时候恢复自由了?你男朋友不是都求婚了吗?”
不过她对此也没有感到特别意外,程乐游的感情变化向来迅速。
程乐游靠着椅背,姿态潇洒,“害,谈婚论嫁的时候妈宝属性才暴露了。”
“你知道他怎么和我说的吗?”
“他和我说他妈说我太聪明了,不适合做老婆!”
宋同宜迷失在一堆人称代词里,用了两秒厘清到底是谁在说,“聪明了不好吗?”
程乐游:“我不过是和他说房子我要出一半首付,然后加上我的名字,以后也可以一起还贷嘛。”
“他妈就觉得我是在贪图他家的房产,搞不搞笑。还说房子只能写她儿子的名字,贷款嘛倒是可以婚后一起还,装修还叫我来出,说这是传统。”
“我是那种买不起房子的人吗,我本来也有房子的好吗!”
宋同宜摇摇头,“可惜可惜。”
程乐游:“可惜什么?”
宋同宜:“你不觉得你前男友长得真的不错吗?你之前还和我提过说他给什么什么品牌走秀?”
程乐游:“是啊,你说帅哥怎么都这样?不过我也没落下风,他不是不喜欢聪明人吗?我最后祝他找到一个蠢女人结婚,然后生一个蠢孩子。”
豪爽的东北姑娘程乐游,从不吃亏,也从不拖泥带水。
“敬自由!”
两个单身女人同时发出了感叹,为自由干杯。
“已经结过了?”宋同宜去结账的时候被服务员告知已经有人付了钱。
“哪位结的账?”程乐游问。
服务员:“就在你们隔壁桌,好像还没走。”
程乐游闻言兴奋地拉着宋同宜返回,她冲宋同宜挤着眼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桃花运不就来了嘛!”
穿过那扇隔着两张桌子的屏风,昏暗的灯光下看清两人是谁后程乐游很惊讶:
“杨砳?”
“周小姐?”
看着眼前的两人,宋同宜觉得有点儿好笑,她脑袋里闪过电视剧里各种新欢旧爱相见的名场面,然后开始思索自己和周小姐到底那个是新欢哪个是旧爱。想了半天她发觉,这两个词其实和自己都没什么关系,严格来说杨砳的旧爱是周小姐,如今的新欢也是周小姐。
宋同宜不知道他们听到多少,不过听到多少也无所谓,他现在无论做什么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多谢。”她说完就立马拉着程乐游走出餐厅。
程乐游回头看了看座位上的两人,皱了皱眉头。
“那个周小姐不是你前几个月的来访人吗?我记得她来那次闹得很厉害。是穿的很夸张那个吧?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吃饭?”程乐游问。
“是啊,她就是我前几个月的来访者。”宋同宜抬头看天。
她还是杨砳的前女友。
后半句话宋同宜并没有说出口。
周云来敲门的时候,杨砳正在思考宋同宜二十四岁的愿望到底是什么,他真的想不起来,他和宋同宜恋爱后的每一天都很忙,勉强抽出半天时间和她吃晚饭都得带着电脑,害怕又出现bug,他知道自己那时不是一个合格的男友,但当时的宋同宜似乎并不为此生气。
“杨总,好久不见。”周云站在他办公室门口抱着双臂冲着他笑。
杨砳从宽大的椅子里直起身,“好久不见,找我有事吗?”
见到周云,他着实有点意外,他们大学毕业时分手,现在已经过去八年,他想不出他们还有什么见面的必要,分手的原因很普通,无非是她要出国而他不太想出,她要他陪而他不太想陪。
周云:“我最近回国,听同学们说你现在家大业大,就顺便来看看。你这地方装修的确实不错。”
杨砳挑眉,“谢谢,大部分是我太太的想法。”
“我还有个会要开,可以让我的助理陪你参观参观,失陪了。”
他说完起身就要离开,他们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听到周云开口,“没有我,你的会可能还真开不了。”
杨砳回头,看着这个梳着大波浪一身香奈儿的精致女人,“你是合作方的人?”
周云耸了耸肩,“没错,我就是terminal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terminal,知名外企,最近正在和杨砳的公司共同开发一个项目,合作的细节本来早已敲定,昨天对方却突然换掉了项目负责人。
换人意味着已经讨论过的事情需要讨论第二遍。杨砳很讨厌在重复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他捏着自己的眉心,在脑中想以前的事,他甚至回忆起了宋同宜24岁生日那天买了什么蛋糕,但进度条一拉到她许愿的时候,脑子里的宋同宜就没了声音,只剩嘴巴开开合合,然后对着他笑。
杨砳在会上一言不发,这场景让助理小王如临大敌,杨总不耐烦,要遭殃的都是他这种打工人,他往对面的周总那里看了两眼,周总正一个劲儿的往杨总这里瞟,他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看到,这种事,他见多了。
好不容易等到会议结束,杨砳脑子里的进度条反复拉了几十遍,也没有想起来,他扯下领带,开始懊恼自己的生命又被浪费了四十分钟,要不是今天和客户开会他才懒得穿西服,只好在心里又给谭风狠狠的记了一笔。
谭风最近陪他太太度假,这种本来不该杨砳负责的事也只能由他硬着头皮顶上。他和谭风是大学同学,硕士虽然不同校,但也没断了联系,毕业后杨砳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骗谭风给自己打工,他们两个人一个人精一个木头,杨砳负责技术,谭风负责除技术外杨砳不喜欢的一切。
“中午一起吃饭吧,叙叙旧,我知道附近新开了一家私房菜不错。刚才听你说这些装修是你太太参与设计的,我很感兴趣,不如叫上你太太一起?我也好请教请教。”周云又跟了上来。
“她很忙,没有空。”杨砳还没有把宋同宜要和他离婚的事情昭告天下的打算。
“那我们两个也可以,我说,我们已经分手这么多年,你没必要觉得尴尬。”
“确实没必要。但……”
“杨总,陪客户吃饭总应该吧。你就当是陪客户吃饭。”周云打断他。
杨砳皱眉,陪客户吃饭,他真的不擅长。但没必要得罪人——这是谭风对他的唯一要求,他只好贯彻。
杨砳吃到一半,很难无视旁边的女士对于自由生活的畅想,程乐游的声音实在太大了。
然后他听到宋同宜的声音,听到她说进化论,又听她说起什么存在主义,在程乐游用傻逼称呼他的时候,他选择起身去结账,两桌一共一千五,他不理解这两个女人怎么能点那么多东西。不过确实一般,他心想,这里的红烧肉的确没有宋同宜做的好吃。而且环境太暗了,他不喜欢黑漆漆的地方。
他回到位置,刚好赶上程乐游对前男友找个蠢老婆生个蠢孩子的美丽祝愿,他装作没听到。但周云没打算放过他,他看到周云揶揄的笑,周云压低声音,
“我听到了你的名字,”
“你太太似乎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忙,”
“你什么时候离的婚?”
杨砳整理好领带和袖口,只选择性地回答了一个问题,“还没有。”
周云靠在椅背上,脸上是一派了然的神色,“这有什么,咱们班一半人都离婚了,你上学时成绩一向好,无论什么时候都在走在同学前面,在人生大事上赶赶进度也可以理解。”
杨砳交叉双手,支在桌子上,“我想,我似乎没有向客户汇报私生活的必要。”
周云笑笑,没接他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不爱笑。”
“你太太的声音很好听。”
宋同宜和程乐游就是这时候过来的,他看到宋同宜穿着米色衬衫,领口扣子解开了一颗,露出一段细白的脖颈,外面罩着针织开衫,衬衫下摆随意地塞进烟管裤里,她总是这样打扮,她说心理咨询师不能打扮得过分出挑,越没有攻击性越好,这样来访者才更容易向她敞开心扉。但杨砳没见过今天的宋同宜,冷漠的、疏离的、嘴巴抿成一条线,比她来送离婚协议那天还冷淡一些,他印象里的宋同宜眼睛总是弯成月牙,微笑的看着所有人,她不笑的时候,眼睛就变成盈凸月,睁大眼睛静静盯着你。他脑海里闯进宋同宜刚才说的那句话——冷漠才是爱的对立面。然后他听到她说谢谢。真见外啊,他心想。
她怎么连婚戒都摘了。
他知道她一向果断,当初果断地问他要不要谈恋爱,毕业后果断地问他要不要结婚,现在果断地决定和他离婚。他几乎不对宋同宜说不,连离婚也不例外。杨砳知道她的确有理由和自己离婚,程乐游说的那些统统都对。她说她不想等了,其实她已经等的足够久。他又在想她24岁的生日愿望,可是他真的想不起来。她只对他许过那一次愿望,之后的每个生日他们都没时间一起过。
周云是在回去的路上确定杨砳现在对她并没有什么兴趣的,要是感兴趣的话,一个有道德感的正常成年人起码该问问她现在的感情生活。
她坐在杨砳的副驾上,抬手拢了拢自己的大波浪,开始没话找话,“你车不错。”
“谢谢,她挑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开口,“杨砳,你后悔过吗?我时常在想,如果我当时留下,我们之间会不会不一样。”
“没有,我没有后悔过。周云,就算你当时没有走,我也不会留在a大的,我依旧会跨越大半个中国,来z大读书。当时不仅是你走了,我也走了,只不过你走的距离远一点,我走的近一点罢了。你我其实都明白,我们谁也不会为了谁留下。”杨砳发动车子,认真的盯着前路,他把衬衫袖子卷了起来,露出一段小臂。
“我之后再也没有遇到过像你一样对我好的人。”她扭头看他,试图从他脸上寻找一点他还没忘记她的证据。
“那些好是很容易的,如果你指的是陪你听音乐会看演出,给你花钱,送你礼物,让出留学名额的话。因为那时的我恰巧有钱有闲也不想出国罢了。”
二十岁的周云很年轻,热爱考验自己的男友,她觉得杨砳和别的男人不一样,那些追求她的男人,追她无非是图她家的钱或者图她的身体,而杨砳从来都没提过,杨砳如果有一百块可以全花在她身上,大四的时候卖掉自己的网站给她买了那个贵的令人咋舌的徕卡相机。后来周云在校外租房生活,她委婉地暗示杨砳可以留下过夜,他还是没留下。
周云对杨砳最后的考验是把学院中外合作的留学名额让给她,她觉得只要杨砳让出名额就能证明他是真的爱她,而她家有钱,她父亲只要再稍微出些钱负担他的学费他们俩就能一起出国。斯坦福的cs,她认为杨砳没理由拒绝。他们可以在硅谷拥有光明的甜蜜的未来。
然而杨砳拒绝了,他同她说了分手,然后去z大读硕士。
杨砳把车停在公司停车场,解了安全带,扭头对周云说:“我就不送你了,你的车应该停在这里。如果你要叙旧的话,谭风或许比我更合适,他比我爱说话。”
“听说你们公司正在融资,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找我父亲帮忙。”
“这些事情和谭风说也更合适,我只管技术。”他说完就走向电梯。
“杨砳!”在电梯门要关上时,周云叫住他。
“希望你太太今天不要误会。”
杨砳没说话,一手拎着外套一手插兜,慢慢消失在电梯门后。
周云觉得杨砳今天在生气,生气好啊,生气意味着在意。他们那么多故事,她可以让他慢慢想起来。她取了车,从车道驶出时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杨砳公司大楼,“一乐科技”的logo正在楼顶闪烁。
嘴上说得狠算什么,这不还是离了吗,我的东西就是我的,就算借给别人八年迟早是要还回来的,她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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