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谁先招惹谁的
“模拟至少意味着理解了规则和指令，并不能说它什么都没理解。而且只有人脑才能拥有理解意义的因果力量这只是一种直觉解释或者哲学假定。1在我看来，认为人脑的智能神秘的像一个无法复制的黑箱何尝不是一种对自身智能的过分自大……”
老教授智慧的目光穿过酒瓶底眼镜，看向宋同宜，“这位同学，你觉得呢？”
宋同宜挑了挑眉，依旧没回头，“我觉得有道理。”
老教授又引用了一番他年轻时如何与学界同仁在期刊上论战五个回合的往事鼓励大家参与讨论，说这两位同学为大家开了一个好头。
同学们叽叽喳喳开始了一番讨论，大部分是在说强ai出现的可预见性，宋同宜听着他们的发言，发觉自己刚才在软件学院——一个几乎所有人都对未来的强人工智能抱有理想的地方——质疑了他们的理想，这种泼人冷水的事她并不常做，只是她现在也不后悔。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宋同宜率先冲出教室，她混在人群中下楼，快出教学楼大门时，马尾突然被人拽了一下。
宋同宜停住，回头，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她扯出一个笑容，抬起头对面前的人说：“好久不见啊，杨砳。”
杨砳也笑着，“好久不见。”
宋同宜和他并排走，过了一会儿，杨砳侧过头看着她，开口：“中午一起吃饭吧。”
“我今天约了人，下次吧。”
“下次是哪次？”
宋同宜：“……”
杨砳继续说：“后天怎么样？”
“……行吧，到时候联系。我还有事儿先走了，再见杨砳。”宋同宜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宋同宜一口气跑到食堂，在三楼见到等候已久的程乐游，气还没喘匀就问程乐游：“你有今年软件学院的硕士名单吗？”
程乐游给她递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你问这个干什么？学院网站应该有吧。”
宋同宜接过筷子，打开手机翻到软件学院官网，找到通知用了几分钟，下载表格用了几秒，她一页页翻着，名字按拼音首字母排序，终于在最后一页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你没事儿吧？笑什么呢？”程乐游停止对餐盘里的食物挑挑拣拣，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宋同宜白了她一眼，“当然没事儿。”说完夹了一筷程乐游餐盘里的糖醋里脊，“今天的菜确实不错。”
过了两天，宋同宜上课的时候收到了杨砳发来的短信，问她去哪里吃。
宋同宜隔了十分钟才回复，给他发过去一家她常去的打边炉。
下课后，宋同宜在程乐游震惊的目光里和她说再见，然后走向等在楼下的杨砳。杨砳穿了件白t恤，下身是黑色运动裤配球鞋，身高在来往的人群中一骑绝尘，就像他们小区楼下那棵挺拔的杨树。
小小的店面里，清水锅氤氲出的热气在他们两个人中间飘摇，飘到一半就被空调吹出的冷气吹散。宋同宜盯着杨砳身后的玻璃窗看，玻璃后面，厨师捞一条刚出水的草鱼，然后熟练地取脊背肉，切成蝴蝶状的薄片。服务员给他们端来刚切好的鱼片和采摘不久的蔬菜，又送了两碟自家酿的酱料。宋同宜取一片几近透明的鱼肉放进锅里，只用了几秒，鱼片变白，边缘打卷，她捞出来放进杨砳碗里。
隔着热气，宋同宜问杨砳：“你在这里读研究生吗？”
杨砳夹起墨色蘸料里的鱼片吞下，“嗯。”
“还习惯吗？”
“不错，比首都暖和很多。”
“什么时候来的？”
“八月份。”
……
宋同宜整顿饭都在和杨砳客气，就像多年未见的老同学。饭毕，“老同学”主动付款。
她和杨砳在九月份甜腻的桂花香里一路走回学校，她穿了条绿裙子，裙摆飘飘荡荡，融进路边的满目碧色中。
宋同宜所有能客套的话吃饭的时候已经说完，现在只好盯着脚尖认真走路。
“你作业写完了吗？”杨砳双手插在裤兜里，侧过头问宋同宜。
“什么作业？”
“python作业啊。”
“哦，我没写。”
“为什么？”杨砳像他的初中老师一样对宋同宜刨根究底。
“因为我根本没选那门课，我只是想去听一听python怎么学，不过没听到有用的，以后也不打算去。”宋同宜迈开步子往前走，马尾在脑后甩来甩去，发尾蹭着后脖颈，走了两步她又回头，转头太突然，发梢都被甩到右边肩膀，“何况我对自身智力过分自大！自大的人根本不写作业。”她微仰着头，把杨砳上课说过的话加工了一番送还给他。
杨砳又笑了，他伸出手去碰宋同宜的头，宋同宜向旁边闪了一下，杨砳却不为所动，手拐了个弯儿依旧落在她头顶，然后取下一片黄色花瓣在她眼前晃了晃。
“哦，谢谢。”宋同宜觉得自己刚才躲来躲去实在太过忸怩。
“可是老师特意跟我说，要看看那位在课堂上发言的女同学的作业。”杨砳在女字上加了重音。
宋同宜抬头望天，不太想说话，她是真的不会做，学都没学怎么做。
杨砳扶了扶眼镜，对她说：“我可以教你啊。明天怎么样？”
她思考了一会儿，说：“那就明天。”说完转身进了宿舍楼。
宋同宜回到宿舍接受了程乐游的拷问。程乐游给她安了一顶重色轻友的帽子，“你竟然抛下我去和别的男人吃饭？”
还没等宋同宜开口，程乐游继续阴阳怪气：“怪不得你对我给你介绍的男性友人不为所动呢，原来是有别的男人！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不过你看上的是比我给你介绍的那些强一些些，长得确实不错。”程乐游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着杨砳和其他男性的差距，然后又把脑袋凑过来誓要问个明明白白，“你们怎么认识的？”
宋同宜推开她的脑袋，从书架上取了一本python入门，“以前的同学，在python课上遇到的。”
程乐游盯着那本python，“你不会是为了分析数据才找的他吧，咱不至于为了学术献身到这个地步。我以后再也不偷跑留你一个人分析数据了。”程乐游伸出三根手指发誓。
“放心吧，没有伟大到那种地步。”宋同宜啼笑皆非，不知道她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就是……遇到了而已。”
第二天，宋同宜如约出现在图书馆公共区，杨砳已经在那里等着。杨砳从第一章给她讲起，宋同宜坐在他旁边时不时点头。讲到前几天的作业时，杨砳顺手在宋同宜的电脑上帮她敲完了代码，宋同宜指着几处不懂的地方问他，杨砳只给她解答了前四处，要继续说第五处的时候他看了看手表。
“你有事儿？”宋同宜问杨砳。
“没事儿，不过该吃饭了，下次再给你讲吧。”
宋同宜请他去吃商场新开的泰国菜表示感谢，花了大价钱。
过了两天，宋同宜再次出现在python课堂上，还如期交上了作业。
此后杨砳每周都约她要给她辅导功课，每回的结束语都是下次再讲吧，宋同宜每次结束后都请他吃饭，第二次是淮扬菜，也花费不少，前两顿花的太多，她的补贴见底，所以第三次是加了猪血的生滚粥，生滚粥之后是潮汕牛肉锅，再之后是伊面、肠粉、烧鹅、煲仔饭……后来的每个地方都是宋同宜和程乐游四年间发掘的街边小馆，偶尔也请他吃她刚刚发现的家乡风味，或者是程乐游推荐的东北菜。
杨砳有时趁宋同宜不注意提前付钱，宋同宜只好再多请他几次。
每吃完一顿，杨砳在课堂上的座位就会前进一排，第十二周结课时，杨砳已经坐到了宋同宜旁边。
宋同宜的数据在他们约完第五顿饭后就已经处理完毕。今天下课的时候宋同宜和杨砳说：“杨砳，下学期我就不学python了。”她现在掌握的技术处理心理学方面的数据绰绰有余。
杨砳没接她的话，却问她：“你想去动物园吗？看火烈鸟。”
“啊？”
宋同宜不太明白杨砳为什么会对粉色的鸟类感兴趣，不过她很快就想通，她的来访者里有位络腮胡大哥还有毛绒玩具收集癖呢，她把杨砳突然的兴趣当做他内心柔软的投射。
动物园里的火烈鸟远没有图片上来得干净，粉红色的火烈鸟单脚站立，蜷着修长的脖子，窝在黑漆漆的池子里，粉色的羽毛上全是脏兮兮的泥点。园区四壁画着壁画，壁画上水清树绿，仿佛是给火烈鸟们构建的一方幻境。
宋同宜站在火烈鸟池子前面问杨砳：“你怎么喜欢看火烈鸟呢？火烈鸟最初倒是寓意爱情。”她看着杨砳又补充了一句：“同性之间的自由爱情。”然后拿出手机给杨砳看澳大利亚画家sydneylong画中的火烈鸟，强烈谴责实物与图片不符。
杨砳看着宋同宜的手机屏幕，下一秒就拉她去看大熊猫。
从熊猫馆出来，宋同宜举着冰激凌和杨砳在动物园里漫无目的的转悠，走到羊驼面前的时候，羊驼正撇着下巴，踏着四蹄晃晃悠悠。杨砳买了根胡萝卜喂它玩儿，来来去去就是不喂到它嘴里，羊驼耷拉着眼睛，突然出其不意地往杨砳的冰激凌上吐了口水。
杨砳举着冰激凌，少见的手足无措起来，宋同宜看了笑得直不起腰，杨砳的相机在他脖子上挂着，她只好掏出手机拍下了杨砳窘迫的样子，杨砳平常总是冷着一张脸，这样的时刻实在不多。
旁边的其他游客见了也都笑起来，旁边有位拍照的大爷尤其热心，说要给他们俩拍张照留作纪念。
杨砳把单反给大爷递过去，大爷拿着杨砳的相机看了两眼，说他懂行。杨砳笑笑没说话。
他站到宋同宜旁边，宋同宜咬了一口自己的冰激凌，抬头笑得眉眼弯弯。闪光灯亮起的时候，杨砳伸手揽过宋同宜的肩，往他身边带去，温热的掌心贴上她的皮肤，冰凉的冰激凌在口中融化，闪光灯晃得她一瞬间失神，她陷在杨砳的臂弯里，只觉得又凉又热。
拍完照后宋同宜翻看杨砳相机里的照片，翻到之前他拍的火烈鸟，她突然觉得刚才的火烈鸟其实也没那么丑。
杨砳今天出了门票钱，闭园后宋同宜提议请他去吃潮汕牛肉锅。他们坐在之前去过的小店，店里人满为患，他俩的桌子是老板临时加的，宋同宜夹起几片吊龙放进漏勺，在清水锅中上上下下，两分钟后捞出来全部倒进杨砳的沙茶酱碗里。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宋同宜夹起一粒牛肉丸放进嘴里。
“还没有。”杨砳抬头看了她一眼，吃下几片牛肉，帮宋同宜煮面。
“哦。”
牛肉丸在宋同宜嘴里一分两半，烫到了舌头，她端着一杯凉茶食不知味。
临走的时候宋同宜按住了杨砳掏钱包的手，强硬的要自己掏钱，请完这一顿，她就再也不欠杨砳什么了。
回学校的路上，杨砳照例走在宋同宜左边。天色渐晚，宋同宜抬起头，这座城市无论何时都明晃晃，辉煌的灯火掩住了夜晚的星光。她不想说话，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两颗陈皮糖递给身边的人，杨砳接过，打开包装纸丢进嘴里，也没说话。
这个时节，在他们的家乡，北风应该已经裹挟着冷气飒飒吹来，她脑海里浮现出和杨砳一起度过的许多个冬夜，家乡的冬天远没有这里明亮，在亮黄色的路灯下，她抬头就能看见星星。可在这里她只需要穿着衬衣，源自西伯利亚的北风怎么吹也吹不到这里。
杨砳陪宋同宜一直走到宿舍，嘴里的糖刚好吃完，泛着最后一点甜意。
“再见，杨砳。”宋同宜挥挥手。
转身的时候手腕被身后的人拉住，宋同宜转过身，歪着头，面露不解。
“你……”
杨砳这次没有放手，没等宋同宜说完，他把她拉到自己身前，摘掉眼镜，双手捧起她的脸，直直吻了下去。鼻尖碰到鼻尖，杨砳偏过头，加深了这个吻。宋同宜睁大眼睛，嘴唇上是柔软的触感，她张张嘴还想说话，却被杨砳抓住时机吻得更加深入，两个人嘴里现在是一样的橘子甜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砳放开她，伸手抚摸着她的唇瓣，“你怎么不闭眼？”
宋同宜把头埋在杨砳胸口，“我忘了。”
“你有男朋友吗？”
宋同宜只觉得好笑，她抬起头，在杨砳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你不觉得现在问这个有点晚了吗？”
“你有女朋友吗？”
杨砳搂着她的腰不撒手，“你问得也不算早。”
“有还是没有？”
“没有。”
“那你现在有女朋友了。”
湿热的季风吹来，杨砳抚着她的脸，也不知是谁的汗。
宋同宜飞快地抱了杨砳一下，然后向宿舍大门跑去，快进门的时候她回头，对杨砳说：“明天见，杨砳。”
杨砳笑着冲她挥挥手，“下次记得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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