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福音来到那扇后门时，发现原先垒堆那些竹子少了许多，隐约有条能通人的道。
似乎有人来过，但她想，应该是莫长青吧，毕竟这个地方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福音没再多想，顺着那个狭缝挤进去，再一次成功地潜入了古堡。
古堡内部比外面来得要更阴冷，福音下意识把外套拉链拉紧，缩着身子爬上楼，照明灯一刻不敢离手。
福音瞟了一眼手腕上的电子表，还有十分钟正好五点，她几乎是一放学就往莫长青这边赶了，也不知道她屋里的衍辰有没有好好“工作”，她只能在心里祈祷衍辰不要露馅。
今天的天气比前些日子好多了，至少这个点儿还能看到橘红的霞光。
古堡里的一二三楼都有拱形的玻璃窗子，全封闭的，上面是七彩斑斓的玻璃，把傍晚的余晖滤成了幽幽的彩光，铺在地上，像张毯子。
福音踏着这张彩色的地摊走到最顶的阁楼上，发现长青的房门正大敞着，屋里却空无一人，她下意识回头，眼前冒出一个人形。
“妈呀。”福音轻抚心口，定睛一瞧原来是莫长青。
莫长青一言不发地站在她的身后，身上穿着件薄薄的灰色外套，拉链没拉，就这么敞着，里面是白色的单衣，估计还是一件短袖。
林福音抬头看他，他刘海湿漉漉的，似乎是被汗浸的，脸色也比第一次见他好多了，甚至泛着点的粉。总算有点活人的样子。
他两手戴着肥大的棉纱手套，上面满是泥渍，见到福音，莫长青脱了手套，随意地搭在楼梯扶手上，福音赶忙跟着他的脚步一起进了屋。
按照惯例，她会第一时间掏出莫长青事先交代她要带的东西，但是今天福音没有这么做，她想，如果自己给的那么早，那么莫长青就没有耐心继续和她玩了。
所以——福音先把书包里田字本拿了出来，放平在梳妆台前，然后招呼莫长青：“莫长青，今天我来教你写字吧。”
莫长青的眉毛轻微地动了一下，幸好，并没有皱起来，并且还算配合地坐在了福音的旁边。
“莫长青，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写给我看看。”
福音把笔递给他，他迟疑了很久，在她胳膊开始有些发酸时才缓慢接过。
“莫长青，你怎么这样握笔呀！”
莫长青像举火炬似的一把抓着笔杆，听到福音咯咯咯的嘲笑声，脸色又立马垮了下来。
“我教你，是这样的。”
福音示范给他看，亲自动手调整他手指的位置，莫长青的手指像机器人似的，这边掰过来那边又弹回去。
折腾了半天才矫正好他的握笔姿势，莫长青此刻面容凝重，似乎完成这个写字任务是个无比艰难的事。
“莫长青，你是左撇子啊？”
福音才注意到他是左手拿笔，但是莫长青好像听不懂她的话，因为被打断有些不满地瞥了她一眼，又埋头继续写。
见莫长青这么自信，福音好奇地跑到他的右手肘边看他写了什么，没想到见笔尖钉在纸上，半天没有往前进的意思。
半晌，莫长青略显吃力地推着笔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一”。
“莫长青，你在写什么东西呀！”
福音没耐心了，看来莫长青不是左撇子，只是单纯不知道该用哪只手写字罢了。
她还没见过这么笨的大人，急得在旁边直跳。
“是你让我写的。”
莫长青的眉心成功拧出了一个疙瘩，他幽怨地看着福音，好像有些委屈又有点生气，最后索性把笔给放下了。
福音没想到莫长青肚量小得这么离谱，说两下还不乐意了，她只好赶紧哄：“莫长青，你要不要用右手试一下？”
她以为莫长青会撂挑子不干的，没想到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而又用右手在纸上重新卖力起来。
莫长青的眼神很专注，专注到像是在帮陈慈穿线，福音还没见过他这么认真的模样。
见他写了一半又定在原地，福音探头去看，纸上又多了一条蚯蚓似弯弯曲曲的“一”。
“莫长青，”福音怜惜地看他，“你是不是写不来自己的名字呀？”
想来也是了，不然也不会憋了半天憋不出一个笔画。
莫长青脸颊上原本健康的粉彻底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阴森森的白。
“我写给你看，你仔细点看。”
福音拿过笔，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了“莫长青”三个大字，“你学我写三个一模一样的字出来。”
他接过笔，试了好久，最终还是左手更顺一点，福音这下相信他是个左撇子了，至少左手写的“一”会比右手写的更直一些。
在莫长青刻苦学习的空挡，福音耐不住无聊，问：“喂，莫长青，你刚刚去干嘛了？”
莫长青嘴唇紧抿，手下的笔好像是什么精怪一样难以捉住，他僵硬的面部表情传达出他此刻正在努力地控制着笔杆子，没时间闲聊。
终于写完三个字，莫长青明显松了口气，五官重新变得自然，这才反应过来福音问的问题：“你说什么？”
“我说，你刚才去哪儿了？”
“这个不需要你关心。”
莫长青又开始装酷了，他双肩放松下来，用眼尾扫了一眼福音，似乎在等待她来检验自己的作业成果。
福音不满意他的回答，索性耍起无赖：“你不说的话，我就不帮你改作业了，爱怎样就怎样吧。”
说完，她小辫子一甩，别开脸看向窗外。
静默。
还是静默。
终于——
“种菜。”
半晌，莫长青才不情不愿地嘴里吐出这两个字眼，福音迅速回过头，睁大眼睛：“种菜？你没骗我吧？”
稀奇了，原来王子还要自己种菜的呀。
“爱信不信。”
这古堡虽然大，但是应该有的物件一样都没有，福音也没看到哪儿有田地。没有田，菜种哪儿呢？
“你撒谎，除非你带我去看看。”
福音扬起下巴，摆明了就是不信任他，莫长青重新皱起眉，俩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了一会儿，莫长青不爽地撇过脸。
“自己跟上。”
福音露出笑容，马上屁颠屁颠地跟上往外走的莫长青。
原来四楼这片小小的阁楼里还有另一个暗道，莫长青躬身来到了一扇小门前，随后打开门挤了进去。
门内是一节向上的台阶，坡度有些大，福音一刻不敢停留，连忙跟上去。台阶是木板组装而成，底下似乎是空心的，踩上去咯吱作响。
或许是受了潮，福音刚踏上第三个台阶，木板瞬间断裂，她猛地踩了个空。
“哎呀！”
林福音下意识揪住前面莫长青的外套，一把将他整个外套拽了下来。
“救我，莫长青，我要被你的房子吃了。”
“笨蛋，小声点！”
莫长青索性脱了外套，又气又不耐烦，他伸手把福音从窟窿里拔了出来，放在第四个台阶上，随后低声警告：“再大喊大叫就给我下去。听清楚了吗？”
好久没听莫长青凶她了，福音委屈地瘪瘪嘴，“我不是故意的。”
“废话少说，要来就给我安静点。”
“莫长青，”福音战战兢兢地走，忍不住伸出手小声请求：“你可以牵着我吗，我看不见。”
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昏暗无比，对于夜盲的林福音来讲能见度几乎为零，只能摸黑地往上走。
福音的手悬在半空没人理，她听到黑暗中莫长青一声烦躁的“啧”，片刻后便感受到一只大手掌牵住了自己。
是莫长青的手，很粗糙。
福音紧紧抓着他的手指，能摸到硬硬的茧子，莫长青确实不是恶龙，因为他的手暖暖的。
走了一小截，福音听到木板被掀开的声音，然后大片的阳光涌了进来。
莫长青先走出去，福音紧随其后踏上岸。
面前是宽阔的天台，放眼望去是一片密密麻麻的丛林，再远一点，甚至能看见小镇上的一排房屋，只不过很小很小，小得像一群萤火虫。
天台四周被铁丝网环绕，福音好奇地走上前，被莫长青厉声制止：“过来，别去碰。”
福音脚步瞬间停下，她抬头，看见铁网上缠绕着鸟类烧焦的羽毛。
福音听话地回到莫长青身边，心里顿生出异样的感觉，毛毛的，像青苔似的黏在心头。
她转头看到前方一处小田地，重新兴奋起来。福音惊喜地跑过去，有熟悉的大葱，在绿藤青叶缠绕之间，还躺着几个胖墩墩的南瓜。
“莫长青，这是你种的吗？”
福音蹲下来拍了拍南瓜肚子，她笑嘻嘻地看着走上前的莫长青，“原来王子也是要种东西吃的啊。”
“我说了，别对着我笑，别露出你的牙。”
莫长青俯视她，福音却不以为意，还故意又朝他龇了龇牙，“干嘛，我的牙齿可整齐了。”
“莫长青，你种南瓜是不是打算变南瓜车呀？你能给我变一辆吗，要是开着去上学肯定很酷。”
莫长青白了她一眼。
“莫长青。”
“再吵我就把你扔下去。”
福音正嬉皮笑脸，又想起莫长青不让她笑，马上把笑容收了回去。
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莫长青，你出过这个城堡吗？”
别说出城堡了，福音都很少见他从房间里出来。
莫长青站在原地眺望远方，并没有回答她。
见他看得入迷，福音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莫长青，你想知道我住在哪儿吗。”
饶有兴致地走到他身边，她展臂指向了远方的小镇：“我就住在哪儿，你有空可以来找我玩。”
莫长青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望去，语气意外地恢复正常：“那里很多人吗。”
“当然。”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儿？”
“因为那时候我在玩捉迷藏，”福音解释给他听，“我觉得躲到这儿肯定没人能找到我。”
福音的手在树林间比划了一下，指给莫长青她的路线：“喏，就是那颗大树，旁边有条小路，我就是从那儿进来的。”
“你认得路？”
“不认得，”福音又解释，“我在每棵树上都用蜡笔做了标记，这样回去就不会迷路了。”
莫长青没再继续说，就这么沉默了好半晌，他忽然又问：“树上还有印记吗。”
“当然啦，”福音觉得他问的问题有些傻，“我每次来都会画的，当然有了。”
俩人重新回到屋子里，莫长青的作业她还没批改，虽然只有三个字，但也是莫长青竭尽全力写出来的，福音拿着看了一会儿，总而言之还是有点进步的。
至少莫长青会握笔了。
她把梳妆台里的那本字典拿出来，给莫长青勾画了几个字，吩咐：“我没来的时候，你把每个字照上面一模一样给我抄到田字本上，每个字写一行，这是你的作业。”
莫长青半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色不早了，福音也要准备回去了，她站起来把书包里的鞋子掏出来放在地上，然后又问：“莫长青，下一次我要带什么？”
莫长青的目光抬高，视线落在福音随身携带的那个手电筒上。
福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手电筒？好吧，那我下次给你带手电筒。”
“用不着下次，”莫长青抬起脸，深深地凝视着她，声音低沉得像是在念咒语，“现在可以给我吗。”
福音看了眼窗外，天色还算明朗，于是爽快地点点头，“也行。”
走出森林，福音才记起，莫长青还是没有告诉她下次带什么。
算了，她想，下次来了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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