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尾声

　　他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话刚刚出口神情便变成了愕然，看着几日不动的莫起突然站起身来，快速的往门外跑去，一阵风似的从自己身边掠过，不免惊讶的追出去：“莫起，你要去哪儿？”

　　秋圣泽一直追着她到楼下，她才停了下来，就站在了那里不动，呆愣着直视前方，脸上的神情复杂难辨，带了丝不置信但更多的还是别的情绪。

　　秋圣泽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了相携着的一对老夫妇，神态安详，虽是不解但仍是开口说道：“老太太有胃病，所以他们夫妻俩经常来医院拿药的，见过几次我对他们也有点印象，你认识他们吗？”

　　莫起恍惚的启唇问道：“你见过他们……的儿女吗？”

　　秋圣泽点点头：“嗯，他们有一个儿子，是他们收养的，好像挺争气的，在社会上算是个有地位的人，我也见过几次。”

　　“只有一个儿子吗……？”

　　虽然好奇莫起怎么这么关心老夫妇的事情，秋圣泽还是耐心的说道：“据说他们曾经还收养过一个女儿，但是很多年前便失踪了，好像是因为高考失利所以离家出走再没有回来过。”

　　莫起的眼睛热了起来，声音飘忽：“他们过的好吗？”

　　“挺好的，他们的儿子孝顺的很，物质上精神上都对老人家很好，而且儿媳妇也是个非常又爱心的人，对老人家也很好。不过，大概偶尔也会想到离家的那个女儿吧，大家说他们的女儿当初离家是因为他们失望于高考成绩，对她打骂的太厉害了，小孩子受不住一冲动便离开了。他们后来后悔的很，毕竟再打再骂，也是疼自己女儿的。”

　　不远处被他们议论的老夫妇心有所感似的抬头，顿时夫妻俩的神情都变了，好似受了巨大的刺激，老妇人在丈夫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过来，哆哆嗦嗦的喊：“女儿？”

　　嗓音多了些苍老，但仍能听的到熟悉的味道，莫起的心猛的一颤，勉强扯上一个笑容，做出疏离的表情：“对不起，您认错人了。”

　　“你是我女儿，”老妇人确定的说，满是皱纹的双手抬起欲要抚上莫起的脸颊，浑浊的泪流过脸上的层层皱褶，她哽咽的说道：“女儿啊，对不起。”

　　莫起的心被揪了起来，她微撇过头去，忍住自己内心汹涌的情绪，冷声道：“您恐怕认错人了。”

　　“她身上有痣，我认得，你让我看看，”老妇人不管不顾的伸出手来，着了魔似的去够莫起的衣裳：“让我看看。”

　　莫起僵着身子动不了，秋圣泽看她脸色苍白，不自觉地皱着眉想要晕倒的样子，忙去挡住老妇人，礼貌的笑道：“您恐怕是认错人了。”

　　“怎么会呢……”

　　莫母恍恍惚惚的手还往莫起身上凑，搀着她的莫父此时终于从愣怔中反应过来，连去抓住自己老伴的手，赔笑道歉说：“对不起，我们认错人了。”

　　“走吧，”他一边拉着莫母转身一边说道：“都二十多年了……”

　　莫母还在回头看莫起：“那就是我们女儿，都怪我，当初若不是我起起也不会离开……”

　　“可是她和女儿真的好像，说话声音都一样，”她哽咽着说不下去，颓然回头佝偻着身子和莫父一起往前走：“你说会不会真的是？”

　　“怎么可能呢，”莫父的声音也有些发颤，两人慢慢的走远，莫起听到他在劝她：“她现在也得有四十岁了，那小姑娘才多大，你看看你，吓着人家了怎么办。”

　　“不知道女儿现在在哪里，碰到过什么事，还是说已经……”

　　“不会的，你别瞎想了，她呀，说不定是还怨着咱们，不想回来呢，不过肯定不知道在哪里活的好好的，大概都已经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孩子，还可能是双胞胎，又聪明又伶俐。她的丈夫呀，保准是对她很好，人可靠工作也稳定，公公婆婆也得是特别喜欢她的，成天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心……”

　　他们说着关于莫起生活的幻想慢慢走远，饱含沧桑的背影搀扶在一起，相依相偎成一个世界，年轻时候的种种事情都在岁月的沉淀下化为了无尽悔恨，只剩下最纯粹的爱意想念着他们离家的女儿，伴随着这一生，都无法解脱。

　　不远处有一对年轻夫妻追了过去，为首的男子高大英俊，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和美丽大方的女人一起扶住了两位老人，隐隐嗔道：“爸，妈，你们怎么又不等我们就来了，不是说了公司其实并不忙，我们带着你们来的吗？结果我去家接你们的时候都已经锁门了……”

　　莫起的胸口一阵又一阵的发闷，脸色越加的苍白，神情憔悴，秋圣泽看她脸色不怎么好，贴心的在旁边问：“莫起，你怎么样，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莫起游魂似的回到了自己病房，空坐了整整一天一夜，秋圣泽给她说话也不回应，看着她强撑着自己坐在那里，神情木然越发的把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离开来，他不免有些担心，但又无计可施。

　　病房里一晚上都是灯火通明，秋圣泽尝试着要莫起吃些东西，却见她根本就不理自己，放在她面前看也不看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恍惚的连如何说话都忘记了。

　　秋圣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也就那么陪她坐了一天一夜，见她的身体摇摇欲坠几乎倒下的时候。终于决定不再忍下去了，待要上前强迫她吃些东西睡下的时候，她终于是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开口说话了：“那个老太太是胃病吗？”

　　见她有动静了，秋圣泽一时间欣喜若狂，也不管她问这干什么，连忙回答：“是的，老毛病了，一直治不好，只能过段时间就来拿点药控制着。”

　　“都是什么症状，你能给我说说吗？”

　　“这个，具体我也不知道，”秋圣泽面露尴尬：“她不是我这个科室负责的，这个得去问她的主治医师。”

　　“为什么治不好，”莫起若有所思，一双瞳子射出点点光芒，喃喃自语：“胃病不是很折磨人的吗？”

　　“是这样的，但是胃病一直都很难以除根，而且那个老太太的似乎还特别厉害。”秋圣泽耐心的给莫起解释。

　　莫起抬头看他，眼中首次有了神采，一双眸子亮的惊人：“我能试试吗？”

　　秋圣泽愕然：“你？”

　　“我是学中医的，”莫起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为她憔悴的脸上增添了一丝色彩：“我师父很厉害，让我试试吧。”

　　“这……”秋圣泽犹豫道：“你是跟哪个老先生学的？这要怎么试？”

　　“让我试试吧，”莫起哀求道：“这家医院不是你家开的吗？就让我试试吧，我医术很好的。”

　　她什么时候这样求过人，可是现在脑海里中想着要给莫母把胃病治好，便什么都不顾了。她还是第一次给自己说这么多的话，不再是像个洋娃娃般没有生气的样子，这样的她似乎又多了一份吸引力，秋圣泽不知怎么，不愿意拒绝她的要求，鬼使神差的就应了下来，连为什么都不想多问。

　　莫起一喜，勉强扯起一个笑容，虽然有些僵硬，但是却有着足够的诚意：“谢谢你，不过，麻烦你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好吗？”

　　秋圣泽全部答应了下来，他甚至立马就去安排机会让莫起见那对老夫妇，因为莫起不愿让其他人知道，便编了一个理由瞒过了他们儿子和儿媳，只领着他们夫妻俩来到了病房里。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对这件事情怎么解释，但是他们夫妻俩一听说是刚才的那个女孩，就只记得了她长的和莫起相像的容貌了，一心想着再见一见，对其他的却是不管不顾。

　　莫起控制着自己的手不要发颤，安下心神来给莫母把脉，查证了她的具体情况，做到了心中有数之后。莫起静静的冥思自己所学的知识，反复想了好几遍，终于是确认了莫母的胃病是可以根治的。

　　她心中一喜，接着却又莫名的一恸，低垂着头轻声说：“你的胃病吃中药调理几个月便能好了，你……”

　　莫起犹豫了一下，默默的问道：“你们能相信我吗？”

　　莫起毕竟年纪太小，这莫名其妙的要给莫母治病，任是一个正常人恐怕都会对她的话怀疑一番，毕竟她名不见经传，就连给自家就诊的方式也有点偷偷摸摸的意思。莫父还算理性，迟疑了一下，莫母已经双眼含泪的看着莫起，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的容颜，说道：“当然能，当然能！”

　　莫父也是沉默了，没有说话，但已是默认了莫母的话，莫起神情稍一恍惚，露出一个飘渺的笑容：“谢谢你……阿姨。”

　　只是一瞬间，莫起便把笑容收了回去，神色恢复漠然：“那你们先出去吧。”

　　莫母贪婪的看着莫起，张嘴欲言，被莫起冷淡的表情给憋了回去，她心酸的再看了莫起一眼，和莫父相携着走出去了。

　　秋圣泽去送他们，病房里一时间没有了人，莫起忍不住心中传来的疼痛感觉，提起已不太熟练的钢笔歪歪扭扭的开着方子，眼泪一滴接一滴的落下，无声无息。

　　“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不去相认？”

　　淡淡的声音冲窗外传来，莫起一惊，迅速的收敛起眼泪，问道：“你是谁？！”

　　话说出口了才看清了那个人影，竟是半漂浮在窗户旁的，身影有些透明，但长相却是罕见的绝色，火红色的长发披散着，整个人都含着一股名为惊心动魄的美丽。女子的身影渐渐的凝实，双脚落在地面上，漫不经心的自我介绍：“猫琪，猫小月的母亲。”

　　莫起没有见到灵异现象的惊讶，毫无来由的她相信了面前的绝美女子确实是猫小月的母亲，她直接问道：“为什么要抛弃它？”

　　猫琪闻言眉毛一挑，身上隐隐有火焰冒出，却是奇怪的没有烧坏她的衣裳，通红的火光在病房里闪烁着，她饶有趣味的看着莫起要问个究竟的坚持，说道：“你倒是大胆。”

　　莫起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兴许是感念她对猫小月的关心，猫琪罕见的有耐心的解释道：“它的父亲太厉害，势力又大实力又强，我当初打不过，放任它在人界流浪只是为了保护它。”

　　猫琪三言两语的解释了一番，莫起虽然不甚清楚，但也大致明了了是怎么回事，不过她的神情仍有些愤懑，隐含了一丝不屑。猫琪见了感觉不舒服，这次却不想打一架来让她服气，破天荒再次开口说道：“其实这也算是历练的一部分，我们小时候都是这么过来的，而且我也有默默的关注着它，但是前段时间我突然失去了它的味道，而这几天又闻到了，过来一看才发现是你。”

　　莫起沉默，前段时间？哪个前段时间？

　　猫琪美丽的五官上出现一丝紧张：“猫小月呢？你身上怎么会有它的味道？”

　　对于猫琪来说所谓的二三十年只是弹指便过的，她哪里在乎这么点时间，所以猫小月消失了这么久她也没有太过于担心，但终究是母子连心，问莫起话的过程中不自觉的就带了一丝威胁。

　　莫起假装没有听到，原原本本的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包括自己和猫小月是怎么去的那个世界，又是怎么回来的。猫琪听的认真，皱着优美的眉毛苦想：“听你这么说倒像是你们去了哪个位面了，但到底是哪个的时间这么奇怪，一会儿和这边等同，一会儿比这边慢的……”

　　莫起听出了猫琪话中蕴含着的某些意思，眼睛不由的慢慢亮了起来，猫琪话中对这件事情好像很熟悉，那么她有办法让自己……回去吗？

　　猫琪注意到她的眼神，心思灵巧的她很快便猜到了莫起的想法，吓了一跳：“怎么，你还想去那个位面？”

　　管她怎么称呼，总之莫起知道所谓那个位面便是牵系着自己的灵魂和心的世界，她老老实实的点头：“嗯。”

　　猫琪不可思议的道：“这个位面这么舒服，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的，你怎么还想回到那个鸟不拉屎的位面啊？”

　　那里不是鸟不拉屎，莫起心底隐隐有一丝快乐涌上来，禁不住头次真心实意的微笑道：“我喜欢那里。”

　　“你爸妈你不要啦？”猫琪红唇微启，直接问道：“我看你很为他们伤心呢。”

　　莫起心中一恸，但是她是早已经下定了决心的，现在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她甚至连钢笔都不会用了，她格格不入，完全像是个闯入陌生地方的人有着深深的疏离感。她还想念李倾珞，想念林流柳，想念许多，原来她早就已经把那个世界当做是自己的家了，她现在在这里还不如在那个世界和李倾珞生死两隔！最起码要强过现在的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存在的痕迹……莫起每每思及便全身都疼的痉挛，心都要碎了，粘不回来，而且片片碎渣散落在胸口里，还要总是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来回的践踏着，让她痛苦不堪，痛不欲生。

　　莫起微微一恍惚，便立马反应过来，幽幽说道：“他们早已有了自己的生活，而且还很好，我再去打扰，反而会提醒起来他们以前不好的回忆，没有必要了。而且，我也没有办法解释我现在的这个样子，以前的事情留下的痕迹已经很淡了，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平静正常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何必要再添一份念想呢。”

　　莫起好像是终于找到了说话的人似的一股脑的全倒出来：“而且，以前虽然决定了要留在那里，但是总有些不放心爸妈两人，现在见到他们，我虽然有着伤心，但是看到他们过的很好，我也更能安安心心的回去了。”

　　“你倒是不错，”猫琪奇异的打量着莫起，赞道：“对我的胃口，反正我也要找回猫小月，就帮帮你咯。”

　　她绝美的脸颊上突现调皮的模样：“知道为什么秋圣泽一直没有多问吗？”

　　莫起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知道了她确实能帮助自己回去，心中大喜，诚恳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猫琪有几分得意：“当然是老娘我有先见之明，做了手脚的啊！”

　　有了猫琪便一起都简单了，她准备先带着莫起回自己住的地方，然后去查阅典籍找找莫起所描述的那个位面到底是哪个位面。猫琪柔软的腰肢一伸，伸了一个懒腰，说道：“走吧，我带你飞回去啊。”

　　“等一下，”莫起说道：“等我给秋圣泽道个别吧，毕竟是他帮了我很多。”

　　明显是猫琪又动了动手脚，莫起和他告别时，他能搭的话很少，诸多的问号被埋在了心底，问不出口，只是一双黑眸里闪烁着光芒，欲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莫起郑重的递给他两张写着药方的纸：“一个是治胃病的，若是不相信可以先去请老中医给瞧瞧。另一个是适合老年人调养身体的，非常的有效，拜托你一定要把它们交到他们夫妇手里。这些天真的是谢谢你了，这两个方子也算是我对你的谢礼，多谢你的照顾了。”

　　莫起自信这两个方子，它们所蕴含的价值是无可估量的，把它当做是对秋圣泽的谢礼已是绰绰有余了，再没有什么事情能让自己牵挂。莫起舒心的呼出一口气，和在一旁充当她远方亲戚的猫琪一同走了出去，两人的背影逐渐的消失在了拐角处。

　　直到她们走了好大一会儿，秋圣泽才缓过神来，他张了张嘴，发现刚才有话却说不出口的奇怪感觉又莫名消失了，他愣愣的看着莫起呆过一段时间的病房许久，美人的芳踪已匿迹，气息却还仿佛存在。半晌，秋圣泽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想显得颓废了许多，闷闷的自言自语道：“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呢？你……又是对我有没有什么感觉呢？”

　　他的模样憔悴，绝色的俊脸上满是落寞之色，满脸的胡子渣子，深邃的黑眸里满是不敢置信的惊喜，修长的手掌颤抖的前伸欲要抚上自己的脸。这个男人，这个风华绝代的男人，骄傲如他，淡然如他，疏冷如他，竟然是为了自己成了这么一番模样，在这个世界仅仅一夜的功夫。

　　莫起的嘴唇颤动着，眼睛不自觉的湿润了，轻轻的出声：“我回来了。”

　　有晶莹的泪从李倾珞眼角落下，他伸手狠狠的把莫起拥入了自己怀里，力气大的惊人，和她紧紧的相拥在周围林立的坟头之中。乱葬岗诡异，却是阻延不了此处幸福的气氛蔓延，莫起的泪不间断的落下，唇角却是上扬了起来，而且笑容越来越大，渐渐的连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脑海里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听过的一首歌谣。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自此往后，相依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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