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自责与自私

楼上的女人一夜未眠，拿出抽屉里的照片恍惚思绪。

        月光下的照片泛出一层白霜，照片里的陆淮川拿着一束花，深情款款地看着镜头。

        那是十九岁的夏末，她刚刚晋升大二，临时受命为学校拍摄迎新生的照片。正低头研究数码相机的时候，发现取景框里出现一个拿着玫瑰花的人。

        那人朝她走来，金丝眼镜遮不住深情的眼神。

        那人说，沈秋，我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突如其来的表白令人慌乱，一不小心碰到快门，将陆淮川的表白瞬间定格，留下了这张第一视角照片。

        凭心而言，她记不清当时什么感觉，好像太过震惊，没想到校园男神会向自己表白，用很蹩脚的借口逃跑了。

        后来陆淮川坚持不懈，明明是理科系的学霸，偏偏为了她加修汉语言系，写下惹人无数艳羡的古文情诗。

        陆淮川就这样追在她身后两年，直到大三即将结束，她才真正答应做他的女朋友。

        太过高兴的男孩邀请双方父母去度假村玩，既为了光明正大进行他们的爱情，也为了提前在长辈面前刷好感。

        谁能想到，一场车祸改变了一切，将所有的美好未来悉数尽毁。

        守灵两年，她一直认为自己爱着陆淮川，为了支付医药费愿意做小偷、舞女，甚至卖掉十年青春，可是遇到白杨之后，她开始怀疑所谓的爱。

        陆淮川是理科高材生，加修文学后更是博古通今出口成章，温润如玉翩翩公子，找不出一丝瑕疵。反观白杨，不懂浪漫不会写诗，更不会用之乎者也畅谈人生哲理，行为粗鲁，某些时候像狗一样。

        可是，她对这个只认识三天的狗男人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比陆淮川更加深刻、更加渴望。

        人的本性是趋利避害，她也曾卑劣的想过：就这样吧，用白杨的感情和钱，满足自己的空虚和陆淮川的医药费，两全其美，所有人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一个画面打破了阴暗的想法，他坐在烈阳下干啃馒头，把所有菜送给她的画面。

        自私与自责相互绞杀，本性使然，善良的人选择了后者。

        晨光渐渐浮起，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她想跟他吃顿早饭，如同分别仪式，丰盛的、最后的早饭，虽然都是前一天剩下来的，想来应该没人介意。

        洗漱下楼，客厅的沙发上空无一人，白杨已经走了。

        毯子叠得整整齐齐，两万块留在茶几上，没拿。

        “白杨……”喃喃自语，无人知悉，内心深处跳跃着庆幸的火花。

        刺耳的座机铃声响起，她不想接，任其响了许久。

        易老夫人不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剩下的唯一可能只有医院收费室的小姑娘。

        忽然想起前两天刚刚交过费，那么这个电话应该不是催费，赶忙接起来，果然，对面传来焦急的男声。

        “沈小姐，病人的生命体征出现异常，现在正在抢救，请您来医院一趟。”

        “好，我马上到。”

        来不及换衣服，沈秋穿着睡衣拖鞋跑出门，没跑几步，又返回来带上了桌子上的钱。

        陆淮川昏迷两年，突然出现异常恐怕不是简单的问题。

        豪车没油，她只能跑下山找出租车，市区里招手即停的出租车在这里却很难见到，这是富人区，家家都有私家车，几乎没有出租司机来这里拉活。

        沈秋一边走一边来回望，期待遇到过路车捎她一程。

        太早了，顶多不过六点，住在这座山上的人没有这么早出门的，整条路人迹寥寥，只有她一个人焦急地迈着步子。

        远处出现一个人影，好像骑着自行车之类的两轮工具，她大声叫喊挥手，朝着那个人影狂奔而去。

        越来越近，隔着不远距离看清了骑车人的脸，是白杨。

        车把上挂着汤汤水水的早餐，他是为她进城买早餐了。

        “调头，送我进城。”

        “怎么了这么着急？”

        “别问了，快点！”

        他是个虔诚的仆人，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单脚撑地调头，让心急如焚的女人坐在车子横梁上。

        加速狂蹬，耳边听到了风声，鼻子里闻到了她的香气。

        有了山地车的助力很快进入市区，沈秋忽然让他停车，从怀里跑向不远处的出租车。

        他担心，追着出租车猛蹬，即便早餐洒到腿上也不在乎，可是两个轮子终究追不上四个轮子，不一会儿便跟丢了。

        等在人来人往的路口，焦急的男人打了无数电话，最初是等待接通，再往后变成直接挂断，最后手机也没电了。

        所在的地方离宿舍不远，赶忙骑回宿舍充电。

        与白杨同宿舍的工友都已经出工，他可以一遍遍重播她的电话，不用怕被人看见。

        无论多少次重播，对方始终响一声就挂，执着地打了很久，最终传来关机的声音。

        关机了，彻底找不到她了。

        失落感遍布全身，瘫在木板床上懊恼自责，懊恼自己骑车太慢，责怪自己没追上出租车。

        白杨不知道，在他无比自责的时候，沈秋面临着两难的境地。

        赶到医院时抢救已经结束，陆淮川的主治医师把她叫进办公室，以客观的口吻告知现况。

        陆淮川的大脑有强烈的波动，可能很快会醒，但是也可能是生命最后的挣扎。

        若是苏醒的迹象，需要她做好心理准备：要么高位截瘫，终生不能自理；要么幸运加身，做些复健恢复正常。

        在此基础上，还有一个坏消息：无论病人会不会醒，全身肌肉已经开始萎缩，需要借助外力帮其按摩、运动，专业护工的费用很高。

        简而言之，如果陆淮川继续保持植物人的状态，每个月的费用较之前多加一万；如果他醒来，至少短时间内是残疾。

        作为医生，太懂漫长的复健需要耗费多少人力财力，委婉询问：继续治疗还是放弃治疗？

        沈秋低下头，脚底寒意重新升起，将好不容易燃起的星火顷刻浇熄。

        她只是个普通人，这样的选择题未免太过残忍，前者看不到出路，后者对不起良心。

        “治吧。”

        简单两个字，奠定了今后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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