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冬温频作雨，晨冷顿催晴。

        江南冬日雨多而雪少，颗颗雨珠带着寒冷，无情地落在屋檐上，敲醒睡梦中的人。

        祁轩将济明药堂的门打开，迎面而来的寒雨冻得他一个哆嗦，遂又将门半掩着。

        屋内炉火中燃着烈火。祁轩坐在炉火面前，哈出一口白雾，道：“这冬雨，下得没心没肺的。”

        坐于对面的人抿一口热茶，缓缓抬眸，看着炉中的火苗如野兽般狂乱舞动，道：“这季节易受凉感上风寒，人们又不喜在雨天出门。若是有什么不适，不及时就医……这可怎么整……”柳十一轻叹一声。

        马蹄声从远方而来，踏过水洼，踏碎清朝的宁静，最终在济明药堂前停下。

        一人身着被泥水玷污了的白袍，破门而入，急切道：“柳大夫！浦村百人等着您去救治！”

        闻言，柳十一面色凝重，问道：“百人？可是疫病？”

        “不，比疫病还要严重！”那人说着，一副自家走水了的匆忙模样，翻身上马就走，“麻烦柳大夫尽快赶往！”

        祁轩面无表情地看着人马隐没在烟雨中，对柳十一说：“郎君，您真的要去吗？”

        柳十一觉得他的问题很天真，道：“人命至重，有贵千金。既是身为医者，便义不容辞。”

        “燕霞派的弟子看不惯郎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您怎么就那么肯定，对方不是胡乱编了个借口，再借此除掉您？”祁轩道，“况且连发生了什么都不说，不就显得更古怪了？”

        两年前柳十一带着祁轩路径江南，凭着杏林春暖的医术，在长宇镇开了一家药堂，用低价给镇上的人们治病。

        在这之前，人们身体若有什么不适，要么憋着，要么就带着金银珠宝去燕霞派找修仙人医治。

        虽说服用灵丹妙药效果明显，益处多多，但其价格就能将一家人压垮。而柳十一的到来，恰是雪中送炭，同是也成了燕霞派的眼中钉。

        燕霞派财富的来源少了一条支流，必然会对柳十一不满。让柳十一身败名裂，或者除掉他，都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们试着找出柳十一的漏洞，却发现他这“善良”装得滴水不漏。如今用这模糊不清的理由来解决他，岂不是妙哉？

        “你担心什么？”柳十一倒是好整以暇，“既然他们花了两年时间，都没除掉我。那今后也别想。快些叫车夫，去浦村！”

        江南，浦村。

        柔和的冬雨给江南水乡增添几分古朴，但却无法掩盖大火夜临浦村的痕迹。

        两人撑起油纸伞，走下马车，雨中夹杂着的焦味混着水汽扑鼻而来。

        柳十一闻着焦炭味就皱眉，待见到浦村的景象后，先是凉了半边身。这还谈什么救治？这哪是昔日的浦村？说是一座坍塌百年的废墟他倒是愿意相信。

        “此次浦村夜半失火……”不远处，燕霞派的弟子聚在一起，“浦村近百人，无一幸免。”

        一句轻飘飘的话落到柳十一耳里，却如同带着一道无形气流，推得他身形晃了一下。他静默片刻，说道：“祁轩，我们进村，找……找人。”

        镇上的百姓都道柳十一是“华佗转世”，而他也只是笑称“医学浅薄”。现如今柳大夫面对这些病人，纵使是扁鹊在世、华佗附身也再不能见到他们的笑容了。

        “郎君，我们还找得到吗？”祁轩问道。

        “燕霞派唤我们来，是为了救助浦村百姓，挽回他们一命。”柳十一握紧了伞柄，低声说道，“但现在，我对着百位不再睁眼的……还怎么医治？既然人找不到，那总得找到他们的尸首，好入土、为安……”

        这种事情不应当由燕霞派的人来做吗？我们也不必去插手。祁轩心里想着，但还是跟着柳十一进了浦村。

        长宇镇离浦村这般近，夜晚竟没有一丝火光，直到清晨才被人发现。一片片的断壁残垣倒映在柳十一的瞳孔中。除了火烧的痕迹，还有一丝打斗过后若有若无的灵气留下。

        “浦村夜火的事，燕霞派估计是不会管了。”柳十一伫立在雨幕中，将内心的猜测说出。

        祁轩不解，面露疑惑。

        “这背后也许是人为，也许是妖在作祟。不论是哪一方，对于燕霞派在江南一隅苟延残喘的小派，都是无力去干涉的。”柳十一神色平静，丝毫不因这般口出狂言而感到逾越，“人的想象力可不会随着年龄的增大而减弱，反而会越来越丰富。出现这般奇怪的火，首先联想到的，便是妖族再次现世。”

        “妖？那不是早在三百多年前，被谪仙斩尽杀绝了吗？”

        “对外传是赶尽杀绝，但绝没绝，可说不清楚。你再低头看看。”祁轩闻言，见自己所立足之地，竟有一个法阵！

        碎裂之中，一把长剑在雨水的冲刷下发出贯日的虹光。柳十一将它取出。剑身如同深沉的潭水，清澈明亮，倒映出柳十一清秀的眉眼。

        “春阳……”柳十一念出剑上的文字，喃喃道，“本想着就在长宇镇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的，偏偏又有这么多琐事。那百人，我柳十一要给他们讨个说法！”

        柳十一的目光没在剑上多停留几秒，将它随意佩戴在腰间。

        数张符纸横空飞来，将法阵圈住。柳十一反应快，在结界落下之前，拉着祁轩滚了出去。

        朦胧的天地间，传来细碎的人语，送来一份活人的气息。“快！前方有人！”燕霞派的人高声呼喊。

        知道是人还用符纸？没被火烧死也要被吓死了！

        柳十一环顾四周，在烈火创造出的宽阔寂寥之间，只有村旁鲜有人踏足的树林足以藏身。

        他将祁轩唤起，闪身躲进林中。

        村旁的绿林百年未变换过，脚下树根横出，蕨草茂盛，枝条被扳开后又弹回，簇簇叶片带着雨水，拦住两人的去路。他们有想要前进的心，却又寸步难行。

        祁轩看着柳十一用收起的伞将横出的树枝挑开，腰间还挂着明晃晃的剑，忍不住提醒道：“郎君，其实可以用剑……”

        “不会。”柳十一想也没想，拒绝道。

        “方才法器明明探测到有人在这啊？喂！你，去树林里看看！”

        燕霞派的弟子领命，用利器“咔咔”几下就折断树枝。柳十一与祁轩屏息静气。

        就在此刻，柳十一腰间的春阳剑似被主人召唤，嗡嗡作响，悬浮起来斩断困扰住柳十一的枝条。枝叶在剑影中纷落，斩出一条小道。

        “什么人？”那位弟子听到声响，警惕道。柳十一知晓春阳剑的剑主就在附近，他内心问候了一声，带着祁轩就往小道上飞奔。

        后边传来迷惑不解的声音：“真奇了！怎么这么多树枝！”

        “郎君，好像就我们能看到这条小道。”祁轩回头遥遥望去，见燕霞派的弟子立在原地抓耳挠腮，“他好像也看不见我们。”

        混有红色染料的雨水静伏在叶片上，给柳十一衣襟点上星点梅红。

        “那我们处境岂不更危险？”柳十一说着，见春阳剑似突然失去了灵力，无力瘫在断枝中。他将其捡起，俯下身的瞬间，一股浓重的铁锈味扑鼻而来。

        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别的缘故，柳十一心跳倏地空了一拍。再起身抬头时，见一男子出现在他面前。

        要不是现在是白日，柳十一还真以为自己见鬼了。男子身上的衣裳已看不出原本的色彩，狰狞的伤口黏在撕裂的衣布上，暴露在外，缓缓往外溢出液体。

        柳十一本能地想要退后，但看见他怀里的小孩，大眼噙着晶莹的水珠，仿佛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不知所措，又止住了步伐。

        再看这位男子，见着柳十一后，也不管他是黑还是白，松了口气，黯淡的眼中隐约出现一丝光。他欲向柳十一靠近，却闭眼昏去，向前倾倒。

        “祁轩！”柳十一伸手将男子接住，摸到了背后深深的伤口，眉头紧锁，道，“把他们带回药堂！”

        见到这番场景，祁轩犹豫片刻，碰上柳十一坚定的目光，刚想说的话到口边就变了个样：“郎君……您刚不是还说处境危险吗？”

        柳十一不语。他已将男子背身在上，祁轩也没再多问。他们便带着男子和一小童，回到长宇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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