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血色夜
小二把饭端上来后，黎梨一言不发，自顾自地吃着，没有抬头看对面喋喋不休的连清，对于此人他真的很想说一句：“这位连清连公子，我和你熟吗？”
但他又觉得连清也没有做错什么，又没有恶意，这样说显然不怎么好，索性就懒得搭理。
黎长歌见他吃瘪、笑出了声，“小梨，这位连公子当真有趣。”
黎梨见黎长歌幸灾乐祸的样子、幽幽地道：“的确有趣，他还想和我睡一张床上呢，当真有趣得紧啊。”说完没忍住抬眼瞪了下连清。
连清终于停下了他单方面的讲话，动起了筷子。就在黎梨以为他终于要开始安静吃饭的时候，他抬头看着黎梨说到：“这菜的确不好吃，怪不得你刚才的眼神那么吓人。”
黎梨有些好奇这连公子的脑回路怎么那么清奇，吓人就对了，不过你怎么没被吓着啊，我是在瞪你好嘛！
他没有说出口，连清自然也是没明白的，开口就把小二招来：“你们今儿的菜不合这位公子的口味，明天换些其他的菜式。”
小二：“好嘞，客官。”
黎梨认真的打量了一下连清，他原以为以这贵公子的作风会直接换一桌菜呢。
连清：“这都没吃多少，换下去怪浪费的，你就将就着吃，明天再换菜式。”
这倒是让黎梨吃惊了，这贵公子还知道节约呢？！刚刚甩银子甩得很欢嘛。
连清好像读出了他的心声道：“开客栈也不容易，我愿意给银子，而且这客栈大厅看起来没有几个人，想来这房间也没满，所以我可以给银子给掌柜，让你隔壁的人换一间房睡。但这年头食物来之不易，还有许多百姓食不果腹，所以这粮食是万万浪费不得的。”
虽然本公子知道节约，但你隔壁还是要睡的。
黎梨听了只是继续低头吃饭，谁也没说这饭菜不好吃啊？也不知道这连公子是理解能力有问题还是故意的。不过看在这人除了话多了点，还有些公子病之外，也没有其他缺点了，既然他想透过自己的眼睛看偶像就随他去吧。
黎梨只希望这什么连公子看够了就离开，不妨碍他游山玩水就行，他不嫌吵师尊也受不了啊。
黎长歌看着说个不停的连清仿佛看到了在云涧时的黎梨。这是个好机会，可以让徒弟认清自己，他觉得有必要告诉自家徒弟。
“小梨，你可有觉得这连公子有些熟悉？”
黎梨听到师尊这么说，就把头抬起来把连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熟悉吗？没有啊。
黎长歌也不再卖关子，“他和你很像。”
黎梨差点没呛到。
怎么谁都和他长得像啊！他也不是什么大众脸好吧？
“师尊，不过两月余未见，你不至于忘了我长什么样了吧？”
这话仿佛一阵寒风吹入黎长歌层层包裹的心，他的笑颜凝慢慢凝固。伪装得再好也只能骗得了别人，那些在心底悸动着的情愫越是想隐藏便越是无处安放。他能做到如此已经是用尽全力，至于那些没法隐藏的，就让他一个人承受就好，反正也没有人会看到。
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刻入了我的骨子里，怎会忘？如何忘？
黎梨自然是看不见黎长歌的神情的，只以为黎长歌是在回忆他的样子，“师尊、师尊、师尊？”
师尊那么久没说话，不会真的忘了他的样子了吧？那我这个徒弟做得也太失败了些，要不以后每天都照镜子？！这倒是个好办法。
师尊我不会让你忘了我的。
“师尊，就算你真的忘记我的样子也没关系的，我不会忘记你就好，毕竟你长得那么好看，看一眼都难忘，更何况我看了十五年对吧。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记住我的，所以在回云涧之前我每天都要照镜子，你可一定得看啊！”
黎长歌想扯出一个微笑，然而只是动了动嘴角，这个微笑终究还是失败。他想：“罢了。”
笑不笑也没什么要紧的，他可以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从前一样。他已经习惯了，无论有多难过都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波无澜，这是他能继续出现在黎梨生活里最后的保障。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明明是他挑起的话题，委屈个什么劲？“你现在的样子就和那连清很像。”
黎梨：“……”
这下他可明白了，在云涧时他也是这样喋喋不休的。不，什么喋喋不休，那是怕师尊无聊陪他聊天好吧，这怎么能一样呢，师尊这是一个人清净了开始嫌他话多了？！
不过这想法也就只有冒出来的机会，都还没在黎梨脑海里呆热就被他消灭了，“师尊怎么会嫌弃我呢，真的是，话多又不是什么坏事。”
为了表明他的态度，他赠以连清一个十分友好的微笑，你继续说啊，我在认真听着呢。
连清觉得受宠若惊，这个眼睛长得和李将军很像的人对我笑了，不，这是李将军在对我笑。
不过他也没有忘记正事，凑过去低声对黎梨说：“有人跟踪我，帮忙演场戏，你就装作是我的朋友，一会无论我说什么，你回答的时候都要证明我说的事情是真的。”
黎梨一脸茫然，不过看连清的样子也不像是在开玩笑，暗暗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果然看到角落里的一桌人时不时地看向这边，他朝连清点了点头。
连清退了回来给黎梨和他各自倒了杯酒，放大声音说：“之前遇到的那个臭丫头也太不知道好歹了，本公子看上了她那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居然敢拒绝本公子，真的是不知好歹！”
黎梨也迅速进入了角色，说得有模有样，“就是，简直是不知好歹，你是什么人啊，一表人才，家世显赫，那姑娘铁定是要悔死了，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那么不长眼啊？”
“一个外地来的姑娘，到尚宁来投靠亲戚，拒绝我没多久后被亲戚一家卖到青楼，本公子还想着为她赎身来着，这丫头倒好居然和人私奔了，我今天本来打算去看看人捉回来了没有，谁知道就被困在温香软玉里了。”
“那姑娘被捉回来了没？”黎梨已经大概猜测出这姑娘就是昨日听到的那个无缘无故消失的姑娘，这样看来那姑娘已经是凶多吉少了。至于连清应该是和这件事有什么牵连，或者他威胁到了凶手才会被跟踪。不过她不是在亲戚家失踪的吗，怎么到青楼去了？
“听说是没有，应该是跑远了。”
角落里那桌人听到这就结账离开了。黎梨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被连清推上了楼，两人一起进了黎梨的房间。
黎梨坐到了凳子上看着连公子道：“你干嘛啊？你房间在隔壁。”
连清转身关上门后对黎梨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黎梨猜测的没错，连清的确和这件事有牵连。
两周前他来到尚宁，路上遇到来投奔亲戚的王薇薇和他的表哥张升，当时两人已经饿得不行，王薇薇已经晕倒了，张升守在她身边，想喊救命却没有力气。连清看到后下马把自己的干粮分给两人，并把他们带进了城。
张升把王薇薇送到亲戚家后去找连清，想留在他身边当牛做马报恩，但连清拒绝了，还准备给他一些银子，不过张升说什么也不肯收下。
张升想着这里没有天灾人祸，只要努力应该就可以求个温饱，然后迎娶薇薇，然而他美好的愿望还没来得及绽放就成了泡影。
王薇薇到亲戚家后任劳任怨，可乱世到底是薄情。没几天就被那家人偷偷卖到了忘忧楼，张升去找那家人讨说法，让他们拿出薇薇卖身的钱，想把她赎回来，却被打了一顿。那家人对外说王薇薇失踪了，而街坊邻居对此也深信不疑，毕竟少女失踪在尚宁已经是常事，而且就算有疑点也不会有人理会，人人都自顾不暇，哪还有闲心去管别人的死活，所以甚至都没有一个人去官府报案。
张升没有办法只能进入忘忧楼打杂，只是他没有想到王薇薇真的失踪了，他找寻无果后去官府报了案可官府表面上说会马上破案，却毫无作为。
他走投无路之下去找了连清，这是他在异乡唯一认识的人，也是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连清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帮忙找人，他想人是在忘忧楼不见的，就想先去忘忧楼查看一番，没想到就被人给盯上了，意识到不对时想避一避，就随意推开了一间房，于是就有了今天遇到黎梨和尧玉那一幕。
连清看着若有所思的黎梨道：“我觉得尚宁少女失踪的背后一定不简单，这背后应该是有一个组织，跟踪我的那群人应该就是来自那个组织，无论如何这件事我都要查清楚，不能再有无辜少女受害了。”
原来这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那少女是被亲戚买到青楼后失踪的，黎梨有些失神，这便是人间的亲情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怎能如此薄凉。
他听到连清后面所说的话后才从沉思里回过神来，“我们一起，弄清这件事的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
黎梨说这话的时候是从未有过的愤怒，黎长歌知道黎梨很难接受这些东西，他曾对黎梨讲述的人间是一个充满善意的地方，“小梨，并非所有人都是这样的，这世界更多的还是善意。”
黎梨没想到师尊知道了他内心的想法，愣了一会才用心声对黎长歌说：“师尊，我相信。”他相信这个世界更多的还是善意，“我想查清楚这件事背后的真相，所以会在尚宁呆久一些。”
“好。”黎长歌不再言语，他知道黎梨总要自己去经历一些东西。
连清听到黎梨说要和他一起查案，自然是高兴的，“我们明早再去忘忧楼找找线索吧，我总觉得尧玉好像知道些什么。”
“就这么决定了。”黎梨等了一会，发现眼前这位完全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挤出一个微笑对他说：“我说连公子，很晚了，我要睡觉了，你看你是不是应该离开了？”
“很晚了吗？那我就睡这好了，我出去会很危险的，我不介意和你挤一挤的。”连清说着就往床的方向走去，似乎忘了这并不是他的房间。
“出门右拐，慢走不送！”黎梨懒得和他贫，一把拉过他，把他推出了房门。有时候动手比动口来得有效，至少在对付连清这种人的时候，动手比动口明智。
被赶出门的连清转身就想硬拍房门，不过高高抬起的手却轻轻地放下，“梨啊，好梦，明早见哈。”
黎梨脚步一个踉跄，梨啊？！这也是你能叫的。
回到床上的两人都睡不着，连清在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想理出一些线索。黎梨则在想应该从哪里开始入手。
之后的半个月里，两人为了转移暗探的注意力，开启了游山玩水的贵公子模式。
……
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会出现夜深人静，有些地方便是夜夜笙歌。忘忧楼便是那个夜夜笙歌的地方，但今夜的忘忧楼的喧闹里却藏着说不出的诡异，月光透过树枝洒在青石板板上，是一片殷红。
那是血的颜色。
热闹的是大堂中还有厢房里，后院几乎都没有什么人，忘忧楼的老鸨便住在后院。青石板铺垫的走廊上，女人衣不蔽体，满身是血的爬向尧玉，“救……救救我……”
“薇薇？”
尧玉本来是打算去找老鸨谈些事情的，却没有想到在这遇到了失踪的王薇薇，看着满身都是血的王薇薇，她毫不犹豫地抱起王薇薇。
回自己的房间会遇到人，于是她抱着王薇薇往柴房走去。她把王薇薇抱到柴房放好后，站起来打算去找些止血的药为王薇薇简单处理一下伤口，却没有想到王薇薇一把拉住了她的裙角。
“尧玉，你听我说……”
尧玉缓缓下蹲，把耳朵凑到王薇薇嘴边，王薇薇受的伤实在太重了，说话断断续续的，尧玉听得有些吃力，却也听清楚了，一段话说完就晕死了过去。尧玉在听的过程中脸色由震惊到愤怒，最后泪流满面。
她把王薇薇藏好后，又脱下沾有血渍的外衫藏起来，颤抖着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往门外走去。
回到房间把门锁好后，她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一幕幕与王薇薇有关的画面浮现在她的眼前。
王薇薇刚被卖到忘忧楼时，死活不肯接客，被打得身上全是伤却还是没有屈服，只要有人接近，她就发了疯似的狂咬，让人束手无策。老鸨找到尧玉，让她去说服王薇薇。
她看王薇薇的样子也着实可怜，就试探着去接近王薇薇，没想到王薇薇看到她时表现得很平静，没有疯狂地咬人，但也只是静静的不说话。尧玉也什么都没有说，给她带许多吃的，每天就弹着琴陪着她。
尧玉永远都忘不了那天，她依旧弹着常常弹的曲，王薇薇突然对她说话了，她说：“你就没想过离开这里吗？”
当时她愣住了，曾几何时她也千方百计的想要离开。后来啊，时间就把所有勇气都消磨殆尽了。她回答道：“没有，离开这我无以为生。”
王薇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尧玉，然后她说：“我要离开。”
即使希望渺茫，即使出去也是死路一条，她也要离开。
尧玉没有说话，这是琴弹得有些心不在焉，乱不成曲。那天晚上她久久不能入眠，第二天一早她就听说王薇薇不见了，而老鸨丝毫没有要去找的意思，她那时没有多想，还为王薇薇感到高兴，心里为她祈祷。
却没成想……
咚咚咚！
敲门声猛的响起，“玉儿呀，你在里面吗？”
是老鸨的声音，尧玉猛的一哆嗦。她不确定老鸨是不是已经知道她救了王薇薇，担心会被杀人灭口。她想：“不，我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她想到了今天连清问她的话，知道他是在追查这件事，费力地站起来，找出纸笔把王薇薇所述写下来，藏进琴身里。
“玉儿，快开开门，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你要是不起来我就撞门了啊！”
尧玉努力地平复了心情，揉着眼睛做出被吵醒的样子去开了门。
“怎么那么慢，我都在门外叫了那么久了。”
看到门外的人，尧玉瞳孔紧缩，老鸨身后跟着两个面色凶狠的壮汉，她双手紧紧捏着衣袖故作镇定地说：“妈妈，您这是？”
“玉儿啊，你刚刚去哪里了？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人？”老鸨带着两个壮汉走进屋里，其中一个壮汉反手把门给闩上了。
“我哪也没有去啊，我刚刚呆屋里睡觉呢，妈妈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尧玉正了正身，没有继续后退。
老鸨阴阴一笑，看向尧玉的鞋面，“玉儿啊，我是挺喜欢你的，你也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尧玉僵住了，顺着老鸨的视线看去，鞋子上有血渍，而且老鸨来势汹汹，想来刚刚也是看到了什么，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随即又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
看来她再也没有机会出这忘忧楼了。
夜死一样的寂静，她从来没有感觉这个世界那么安静过，喧嚣随尘埃落地，在她眼前渐渐模糊，安静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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