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夜色苍茫,守在边关城墙之上的士卒远远地望见一道旗帜缓缓出现在视线之中,定睛一看,是夏国的龙旗。
穿梭飞沙走石的大漠,长途奔袭,历经两天一夜,甲胄破碎的赵瑜终于率领着残军把人全带了回来。
赵瑜把两个发臭的布袋子和金质盒子交给程潜仪,程潜仪接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赵瑜回答道,“是突厥右王和皋兰王的头颅,还有她们的祭天金人。”
程潜仪闻言,连忙打开袋子与盒子,提溜出两颗人头和金人像,果真如赵瑜所言,她不经喜笑颜开,“殿下此去几天归来便能得此功果,真是我大夏之福啊。”
围在一旁的将领齐齐拱手向赵瑜贺喜,直言赵瑜天生将才,一出手就能取得如此傲人的成绩。
赵瑜神色恹恹,她敷衍几声,便回去洗漱了。
程潜仪吩咐黄维将战报和祭天金人快马加鞭送至长安,向皇帝报告好消息。
剩下的人却围在一起,为赵瑜的情绪忧心着,“斩获右王和皋兰王的人头还有祭天金人是大功一件,但殿下似乎情绪不高。”
“殿下带队出去一千人,如今只剩下寥寥百来人,估计是一时间无法接受吧。”
“但是以八百多人的代价,换来如此成绩,堪称奇迹,若是换做我,说句妄自菲薄的话,估计早就全军覆没了。”
“纵然殿下骁勇善战,你们可还记得,殿下如今也才十五岁,正是用情至深的年纪,一同吃喝的姐妹突然死在自己面前,正常人都难以接受。”
她们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拥有赫赫战功的赵瑜才十五岁,是个年轻到不可思议的岁数。
程潜仪吩咐道,“去把闻天喊过来,说一说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
闻天进来,把这几日的经过都说了一遍。
在场的将领们越听越心惊胆战,全都是以寡胜众的局面,右王部落还能事先准备,利用夜色和恐慌心理迅速完成占领,那峡谷与皋兰王一战,完全就是凭借武力对抗厮杀。
复盘一遍,换做她们任何一个人上场,都无法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连跑都不会跑到右王部落那么远的地方,更何况能在与皋兰王两千多的重骑兵相遇,八百人还能带着一百多人回来。
将领们感叹,赵瑜到底是什么将星战神转世啊。
赵瑜整个人浸没在被染红的水中,眼前闪现着峡谷之战的场面,人喊马嘶杀声震天,山摇地动尘土飞扬,废肢残躯血肉横飞,她的脸上似乎还残存着李旷血液的温度,憋气憋到心脏疯狂跳动警告,实在受不住了才抬起头来,呼吸空气。
“笃笃笃,”门口响起敲门声,程潜仪的声音传来,“殿下洗好了吗?”
赵瑜睁开眼睛,水汽飘进了她的眼睛,化做厚厚的云翳,视线一片溟濛,水珠布满双睫,她声音沙哑地说道,“等一下。”
不一会儿,程潜仪便见到盯着漉漉湿发穿着随意的赵瑜,赵瑜虽然依旧是那番面无表情的模样,但程潜仪明显地感受到她心情不虞,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找到一条干帕子,拿起来笼在赵瑜的头上。程潜仪官居一品权势滔天,即便对着家中的女孙,也不曾有过如此柔情,更何况是为人细细擦拭湿发。
“殿下是在心疼牺牲那些了的将士吗?”
赵瑜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她知道战争的意味着什么,古来征战能得几人回,本就是尸山血海才能铸造的功业,她要来边关便是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只是觉得自己如今的作态属实有些虚伪,大军来到边关就作战了好几回,死了也有上万人,怎么其他人死了,她能镇定自如地制定抚恤方案,而轮到李旷死在她面前,她就无法冷静下来,说到底,她还是自私的人,就因为李旷平日与她亲近些,所以待人有差别。
“不是自私,是因为其他人离着殿下远了,即便去了殿下也没什么感觉。而身边在意的人离了,构成生活的一角骤然缺失,便是戳破了一直欺骗自己的幻想,把战争残酷的本质血淋淋地揭露开来,逼得殿下不得不直面。”
程潜仪征战多年,从一开始的青葱少女到如今的白发苍苍,她遇见了很多人,也失去了很多人,从一开始的愤怒悲怆到如今的茫然无力,战争就是不管怎么努力,都是会要人命的东西,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启动战争。可是现在的局势非战不能解,而她们的战争,就是为了让朝内更多的百姓,不会面临她们遇到的场面。
“我知道殿下慈善,心有大爱,即使对着突厥人也是仁爱有加,所以更是无法承受自己人的死亡,可是纵然再无法承受也要承受,战场之上,向来就是你死我亡不死不休。”
对于士卒而言,最大的付出是牺牲,赢得胜利才是最高的奉献,不然就是白费了前面的血肉之躯。
赵瑜想起了广场上的那座英雄纪念碑,她敛下眼睫,“如果我想要为那些为国战死的人立碑,你愿不愿意在我的奏疏上签字?”
自古能立碑者,无一不是帝王将相忠臣谋士,无甚么名声的普通士卒最后只有马革裹尸黄沙掩骨的下场,征人死将军功,又有何人愿意为她们立碑,记住她们的所作所为。
战争最能会撕去虚伪外表,暴露出本心。
程潜仪走到赵瑜面前,她双膝下跪俯首,抬起头对上赵瑜的眼睛,郑重道,“自古武将便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将士们知道了她们在殿下心中的分量如此重,心里会更加敬重殿下。”
文臣愿为知己死,武将又何曾不是。
赵瑜把程潜仪扶起来,“只是寄托哀思和敬佩罢了,没必要上升到为我死的程度,她们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夏国的百姓。”
长安城的秋天是金黄色的,硕大的银杏树叶片耀金烂漫,在光影中静静摇曳着,仿佛无限的光阴,都镌刻在繁茂的黄叶中。
皇帝收到边关战报,像个小孩一样蹦了起来,她高兴地跑出紫宸殿,迎着秋日盛大却温和的阳光,张开双手好像要把全世界搂在怀里,开怀大笑地将手里的祭天金人随意抛上抛下,好似把突厥人的性命都掌控在手里一般。
“赏!大赏!”
皇帝喜不自禁地失态撒欢了好一会儿,才敛起衣裳,咳嗽几声,又恢复到了帝王的威严状态,她只看完了边关战报,剩下随着一起来的奏疏都还没看呢,也不知道赵瑜有什么要同她说的,不过赵瑜如今是大功臣,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皇帝都会愿意应承她。
赵瑜非常官方地写了一份奏疏,大意是征战以来,死了不少士卒,她们都是为国为民作出巨大贡献之人,理应做碑,青山树嘉石,以昭忠魂不泯浩气长存,子孙后人代代永旌。
皇帝细细看完,骄傲得意的神色溢于言表,她的女儿真是优秀,不仅能打战,还会关心士卒体恤下属,立碑这点小要求就满足她吧。
非常简单的一封奏疏,薄薄一张黄纸,寥寥几句就把自己的需求给写出来了,半点不掺杂私人感情,比之赵瑜写给王越然的书信,薄得实在过于明显。
因着赵瑜去边关有一段时间了,写信回来都是只给王越然,从来不给皇帝,立碑的奏疏还是头一封,皇帝心中不爽,这次便拦下了赵瑜的书信,丝毫没有窥探她人私隐的自觉。
皇帝从信封里拿出厚厚的一沓纸,明显的区别对待让她很不高兴,女儿年少,情意相思绵绵,甚至越过了作为母亲的皇帝。
一看信上的内容,都是流水账式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路边肆意绽放的野花,苍穹璀璨的漫天星辰。
她说她这一趟遇到了许多的人,也失去了许多的人,她还清晰地记得她们的音容相貌,可是她们之中有太多的人没有家人,即便有家人,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会慢慢淡忘,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她们了,她向皇帝上奏,希望能为她们立碑,这样的话,即使千年万年过去了,也会有人记住她们。
她还说边关的月亮很圆很大,月光照在身上仿佛霜凝一般,清冷异常,希望她送的月灯能暖王越然一点。
书信多处是白话,但温情脉脉,情意可见一般,奏疏的官方对皇帝而言有些冰冷。她是皇帝却也是母亲,身居高位再久,也会希望能有这样的温情暖手。
皇帝明明有许多的人向自己献殷勤,对她无尽的关怀,只要稍有不虞,便会有无数的人挤破脑袋想要为她分忧,她知道,因为她是皇帝,手掌至高无上的权力,引得无数的人蜂拥而至。但她却惦记着赵瑜的絮絮叨叨,讽刺的是赵瑜的絮絮叨叨并不是对她。
皇帝冷落了赵瑜十多年,依着赵瑜的性子,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就能对她热情起来,即便皇帝下令让赵瑜写家书,回来的估计也是一些问安之类的客套话。
算了,硬对上赵瑜只会把皇帝自己气得半死。
俩小孩已经定婚有一段时间了,也该让太史局的人夜观天象,测一测良辰吉日,找个合适的时间让他们完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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