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鸡毛蒜皮
我有一天上班晚到了几分钟，在楼下碰到刚停好车的主编，她张口就是要跟我换鞋，因为她临时要跑新闻，我就把我的平底鞋给她了。
刚换好，摄像熊（一个特别壮实的摄像小哥）从电梯里冲出来，大喊一声主编，两人就一起往单位车冲......
我穿着主编八厘米的高跟鞋，侧着身体看着主编一身黑下面踩着我粉蓝色的运动鞋，简直是来去如风。
然后卷闸门一开，整个停车场一片明晃晃，我挡了挡眼睛，啊，光明啊！车子咻一声冲出去，啊，好莱坞大片即视感！
啊，这就是我的工作单位，一家，不那么一般的报社。
我嫂子是副主编，我呢，就是副主编的助理。
给我嫂子送资料......在办公室当然不能喊嫂子的，就喊副主编，但是那段时间我看警匪文入迷了，一进门，头也没抬，我脱口而出：“姚副！”
嫂子大眼一瞪，下一秒起身立正稍息，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我：“你干嘛？”
她笑弯了眼睛：“我觉得这个称呼好！特别霸气特别帅特别......人民公仆的感觉！以后就这么叫了啊！跟别的小同志也说说！”
我看着她越说越激动，急忙指着她肚子叫停：“你你你冷静，别吓着我侄子！”
我嫂子果然是个有警察情结的......
后来一个万恶的星期一，我好不容易从温柔乡美人怀里爬出来，虽然还是迟到了五分钟......于是偶遇了同样迟到了五分钟的副主编和她家美人正面对面站在车头两双手按在一个肚子上卿卿我我......
真是一点也不注意影响啊！
全世界就你有老婆就你有老公就你俩有准备出世面圣的太子？
唉，眼不见为净，我对自己摇摇头，刚要上楼，副主编突然招手了：“苏助理，过来一下！”
我咬牙走过去。
副主编笑容灿烂：“你上次送资料怎么叫我的再叫一遍！”
我：“......姚副。”
“哎！”
姚副心花怒放。
她家面瘫美人跟着扯了扯嘴角，转身从车里拿了一大一下两个袋子递给我：“礼物和早餐。”
我瞬间如遭雷击：“你干嘛？禁不住诱惑就不是人民子弟兵！”
我哥微微一笑：“不是贿赂品，是奖品。我开心，所以奖励你的。”
“那你为什么开心？”
我哥看着我嫂：“她开心我就开心了。”
我：“......”
滚犊子！大早上还让不让人吃早餐了？
结果果然没吃，周一早上马不停蹄开例会是哪个祖宗领导规定的？
就没发现已婚女同志在调情，未婚女同志在交流化妆品，男同志默契开团刷boss，只有我这种饿着肚子手机没电的人在昏昏欲睡吗？
主编的女儿，还在念初中，没事儿就往办公室跑，被她妈安排给我们复印东西。
我刚从茶水间出来就被她抓住胳膊，一双大眼贼亮：“姐，一个男人，有一米八以上的身高，合适的体重，好看的手指，还是薄唇，请问你要怎么才能不把他想象成一个帅哥？”
我认真想了一下，刚准备告诉她，年轻人，就算所有零件合格，产品也不一定出众啊！
再想一下，啧，听描述这人怎么那么熟悉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XX！你再不要脸地偷看我电脑我就扛你回去喂我家狗！”
叶琪琛在我们单位还是很神秘的存在，那些信息还是聚餐玩游戏时我被迫泄露的。
而那天我不知道抽什么疯，换的桌面是头天晚上跟他带烟花兄去看电影，烟花兄自拍时巧妙入镜的鼻子和嘴唇，眼睛被3D眼镜挡了......
办公室有个富二代，姓程，比我还小几个月，大家都叫他小程。
情人节的时候小程给每个女同志桌上放了一盒巧克力，然而由于包装有点那什么，就是一打开里面有纸玫瑰有蝴蝶结还有公仔熊。
于是主编严重怀疑他是借这帮中年老妇女的手带回去继而勾搭人家家里青春年少的小妹妹！
小程：“......”
委屈脸。
副主编反应贼快：“那我也不要了！我们家这个还得有几个月才出生呢！并且我预感会是个儿子！不好意思了啊！”
小程：“......”
最后的希望似乎落在了我身上，我无奈地摊手：“我还是个孩子。”
小程：“......”
生无可恋脸。
情人节，Boss宣布提前一个小时下班，众人欢呼，只有小程非常奇怪似的拖了一声很长的“啊——”
被同事及时捂住了嘴。
Boss没理他：“有事没事都给我走啊，该干嘛干嘛去！明天早上，嗯，允许一个小时范围内的迟到！”
众人再欢呼！
小程挣开魔爪，勇敢地追问了一句：“为什么呀？”
众：“......”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孩子，你这样是永远没机会过情人节的！
Boss深感心累般捏了捏眉心，语重心长道：“以后多跟苏秦欢聊聊天，别一开口就为什么为什么.......”
What？我搭在小程肩上的手一僵！有我什么事？
Boss：“那什么，苏秦欢，你就，多担待，多教导，啊？”
啊？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小程非常听话地转向我，一脸孜孜渴求：“为什么啊？”
“......”
过了两天，小程又给每人送了对耳环。
看着我饱满的耳垂，小程难得智商上线哼了句：“哪个九零后姑娘跟你这般？”
我：“......”
第二天，Boss中午下班前路过小程的办公桌，停下脚步，扣了扣桌角。
小程抬起无辜的头，迷茫，满脸的不知所措。
Boss：“小崽子，你很有型啊！人家行贿是从上到下，你倒好，端茶送水，擦玻璃拖地板的你都设想周到，独独把我忘了是吧？我办公室是太偏僻还是没挂牌？还是你不识字？”
小程一点即通，弯腰从桌子下拿出一盒前两天被众位妇女嫌弃的巧克力：“老大！”
Boss眼皮跳了跳：“不吃！”
“那......”又低头拉开抽屉拿出剩下的一对耳环，“这个？”
Boss胡子抖了抖：“是不是还想给我打个洞？”
小程急了，急得抓耳挠腮，连忙又从随身包里翻出一支口红：“我，我只有这个了！不过，这个是因为欢姐她没有耳洞，戴不了耳环，我给她新买的，老大......”
Boss扶额：“说！你是不是想气死我然后篡位？”
小程：“不是不是！老大！你想要什么你直说！我能给的都给！”
Boss轻咳一声，压低声音：“也不是什么大事，过几天我不是要出去开会嘛，得见好几个以前的老同学，你要是方便，把你那车借给我一天？”
好家伙，那少爷的车是辆卡宴！顶配！
小程满口答应：“行行！您尽管用！我方便的！我还有其他的！”
“......”
死孩子忒不会说话，也不怕办公室一圈的房奴车奴一人一把嫉妒之火烧得他眉毛都不剩！
我刚开始跑新闻时，地点都巧得不能再巧地在叶琪琛工作室附近。
有一次是市政府新办公厅的奠基仪式，叶琪琛下班去吃饭，从身后拍了拍我，然后我们一起去吃饭。
还有一次是一个幼儿园食堂安全卫生问题，他上班经过顺便送我回了办公室。
我第一次跟小程合作，在超市实地考察食品价格，叶琪琛给我买酸奶，又撞见了。
叶琪琛：“你们领导怎么老派你出来？”
我：“他说我是种子型选手！”
他：“嗯，是有点重。”
“......”
然后他就顺利把我带偏一起去挑早餐奶和饼干了。
等我想起小程时，还好他一路乖乖跟在身后，见我回头，眨了眨眼睛，摊了摊手。
回到办公室选相片写稿子，发现其中有一张我和叶琪琛的背影。
当时我们俩正在争执买那种巧克力，他要榛仁的，我要酒心的。当然最后都买了。
我：“怎么有这个，删了！”
小程：“哎！不删！这个我写！”
我：“嗯？”
小程：“标题我都想好了——实习记者利用工作时间约会，新闻事业未来该何去何从？”
“滚！”
小程这个人啊，单纯得紧，身上不仅没有半点富二代的劣根性，还特别仗义疏财，跟他没几天混熟了，就觉得他特别讨人喜欢。
他初来乍到事事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又不敢去求助其他有经验的前辈，我比他大不了多少，就勇敢地走向了我。
我也就随手那么一帮，他还感激上了，不仅一句一个姐，还悄悄冲我抛了个媚眼：“欢姐，等我站稳脚跟，我家老头子对我放心后，我给你提辆牧马人玩玩怎么样？”
我：“真......真的？”
“真的！”
我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土豪！原来你是来跟我做朋友的啊！”
程土豪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都是小事，姐你不要客气。”
我倒想客气啊！这不现实不允许呢嘛！
“唉，姐......”土豪转了半圈椅子，又转了回来，“你就是结婚太早了。”
“怎，怎么了呢？”
看着他难得皱起眉，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有些不明所以。
“我有好几个朋友都还单身，有车有房，自身条件也很好的，我还想给你介绍一个，结果听说你已经结婚了！”
我：“啊，呵呵，你和你朋友们，真是富二代里的一股清流啊......”
小程意气风发地路过我的办公桌：“欢姐，早！”
我：“早......咦？帽子挺好看！”
他戴了顶黑色的荧光棒球帽，特有型。闻言眯起眼睛一笑：“是吗？这个有同款的......”
说着从他的背包里掏出一个白色的，“送给你！”
我：“......那个，你怎么那么喜欢送人礼物啊？”
小程：“不是啊！我喜欢送你礼物！你喜欢我就开心啊！”
整个办公室倒抽一口凉气。
我：“嗯......过来，为师给你盖个戳确定一下，你可以出师了。”
饭后闲聊。
我突发奇想，问小程，他家里面对他谈恋爱会不会有所干涉，就像我年轻时看过的那些小说一样，一定要门当户对啊强强联合啊啥啥啥的。
小程看着我笑:“我爸说过一点。”
“嗯？怎么说的？”
我强烈好奇！
“他说啊……”他转了一半椅子，一手按在桌上，上半身往前凑近我，“我要真有本事，就把你拐回家，实在不行找个跟你差不多的他就满意了！”
“……”
我反应了几秒，捂脸逃了:“犯规犯规犯规！啊啊啊！怎么能乱撩啊！”
他在原位笑得停不下来。
Boss在我头上轻轻敲了一个爆栗，手里的文件直直向小程砸过去，笑眯眯地走回办公室，留下一句“两个活宝”……
我们报社跟电视台的工作人员间互相借调由来已久。
我小姨是在电视台的，本来打算叫我过去，但是我好不容易摸熟了就不想去，于是去了一个主编助理。
而他们给了我们一个颜值和技术齐飞的后期小哥。
自从小哥来了之后，小程极度担心他后期一哥的地位被抢走，跟我聊天都进入了癫狂的状态——
他问我:“姐！你以后还宠我吗？”
我震惊:“你姐我什么时候宠过你？”
他泫然欲泣:“那，姐你以后还让我宠你吗？”
我不明所以:“你什么时候宠过你姐我？”
“苏！秦！欢！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他终于声泪俱下，然后，跑了。
后续是当天傍晚小程请烟花吃饭，说我不屑于他宠我，烟花头也不抬:“宠她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几？”
……扎心了烟花兄！
我们办公室有着一套严密的角色分工。
大Boss是皇上，主编是皇后，副主编是贵妃，剩下一堆公主皇子......
我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总之我第一天上班就被告知我是最不受宠的“小公主”。
皇上偶尔心情好，大宴后宫：“嘿，公主皇子们，今晚上我们去金汉宫吃烤肉！顺便把你们家驸马妃子们都带上！我们这回玩点新鲜的，以小家庭为单位，分批作战，输的那家，哼哼~”
“谢父皇！”
这种时候那就叫默契满分了。
开心劲过了有人反应过来，上奏：“父皇！不公平！苏秦欢家，还有姚副主编家，他们有四个人！”
兄弟姊妹们集体附议——
“不公平！不公平！”
姚贵妃不要脸地拍了拍肚子：“会不会数数呢？”
太子：“卧槽！五个！”
长公主：“不行！父皇明鉴啊！”
二公主：“就是！绝对不行！”
小程作为最受父皇恩宠，却又经常被皇兄皇姐们□□的小皇子，弱弱开口：“那个，副主编最近应该没有战斗力，所以他们家有两个不算吧......”
贵妃怒，眼神示意三两心腹上前灭口。
心腹兼打手们把小皇子摁在桌上，恨铁不成钢：“平时不见你这么有眼力见儿！”
贵妃满意了，抬起纤纤玉手：“欢儿，通知我家小小苏和你家小叶子。本宫乏了，先回了！”
我：“.......是，娘娘。”
在上海培训的时候我跟主编一间房。
某天早晨我还蒙在被窝里，她就在我旁边叫：“苏秦欢苏秦欢苏秦欢下雨了下雨了下雨了快起来不然要迟到了！”
我爬起来用风一样的速度翻箱倒柜找出合适的衣服帽子，最后拿上雨伞跑下楼后瞬间石化——
“大姐！您是没见过洒水车吗？”
还有一次，我在写稿子，她从后面绕上来：“欢欢欢欢欢欢，看我看我看我！”
我回头一看，她指间夹着一个小小的“吊坠”，两厘米左右的长度，中间一个菱形，下面吊着一颗“水晶”。
我：“耳环？”
主编：“哈哈哈是我的内衣装饰啦，被我不小心扯下来的！”
我：“你三岁吗？”
这有什么好看的！
她跟她老公视频，快结束的时候跟她老公说：“你亲亲我......”
我刚好消食路过，一顿，充耳不闻，叼着我的酸奶继续逛。
拘谨的姐夫很是为难：“秦欢在呢！”
主编：“哎呀，小孩子，不用理她！”
我再一顿，忍无可忍，丢过去一个枕头，臭不要脸！
关了电脑，主编：“哼，你就是嫉妒！”
我嫉妒个鬼啊！！
刚开始叶琪琛“称赞”我们单位一定是整个市区，啊不，整个省区里最无纲无法且完全不要脸的单位。
领导不像领导，员工不像员工，迟到早退，“贪污受贿”蔚然成风......
可是等我待了一段时间，我发现并不是这样的，不然估计老早就被一锅炒了。
办公室的少女妇女一大堆，爱美的占大多数，高跟鞋一双比一双高。但是毫无意外，每个人的办公桌下面都有一双平底鞋，跑新闻跑采访时，鞋子一换，头发一扎，跑得比谁都快。跟主编一样，没有谁那时会在意整体形象会不会给围观群众造成视觉冲击。
平时叽叽喳喳无拘无束是事实，但是工作忙的时候，特别是考察期、考评期和审核期，个个稳坐如钟，整个空间只有敲键盘的声音，午饭什么的，就看哪家家属碰巧有空了。
比如副主编有一次就一个电话让他家刚下了手术台的老公马不停蹄送来了几十份外卖。
交稿子的时候就能看出副主编之所以是副主编，主编之所以是主编了。一是一，二就是二，解释不听，借口更不行，前提是真实可靠，至于润色方面，第一原则就是客观，要是有一丁点哗众取宠的意味，那就得打回重写。
我第一次遭遇三次改稿的时候抱着叶琪琛哭诉，错了，一切都错了，一切都是迷惑人的假象！
还有送采访稿的时候，真的就是谁方便谁去，根本不纠结负责人是谁，而且公车通常不够用，却从未发生过争车的情况。并且有时地方较远，私家车跑个一二百块钱的油费，也没有人主动提起报销的事。
我那完全不靠谱的Boss跟我说过最靠谱的一段话是——
“别看办公室里男女老少个个人五人六混得头是头脚是脚的，其实都是从底层爬起来的，到这儿也就到头了。你比他们幸运，这是你的起点，所以以后有好的机会，肯定是你出去。记住，咱们需要你光耀门楣啊！”
而自诩靠谱的我唯一一次没有靠谱地告诉他我真实的内心所想：我才不走！
工作的好坏在我心里从来不是以名声的好坏，单位所在位置的繁华程度和面积大小以及工资的多少来衡量的，我喜欢我们办公室那种简简单单该什么时候干什么事的调调。
这是我嫂子用行动告诉我的。她才是真正的幸运儿，家里面要什么有什么，可她依旧数年如一日坚守在岗位上。
“因为这条路的名字叫新闻”。
因为，我们始终是怀抱梦想的大孩子和老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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