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头

　　和徐鹿溪接洽的是一位副导演，自称姓邹，合同是现成备好的，就缺乙方签字了。她仔细看了一遍，上面的条件和同事以前提及过的差不多，但是佣金却高出平均水平不少，乍一看十分诱人。

　　她放下合同，笑道：“据我所知，武术指导都有特别的要求，比如需要具备设计出适合镜头的招式的能力，并不是每个武师都能做到这一点，所以影视剧需要的武师都要经过筛选。可是你们根本都没有考核过我，这就签合同会不会太草率了？”

　　这位邹副导演是个谢顶啤酒肚的中老年人，虽然驾着一副老式金边眼镜，却依旧让人一看就联想到和善的弥勒佛，他捧着个老式搪瓷茶缸子，笑眯眯道：“徐小姐真是个细致热心的人。你的说法很对，剧组的确不是轻易就招人的，所以昨晚我们讨论完修改的细节后，在贵武馆的官网上调看了宣传视频和你的教学视频，杜导演对你很满意，认为你镜头感好，动作也利落干脆，很适合我们这个剧。而且你的身形和需要你指导的女演员很有几分相像，必要时候可以作为替身演员上场，这也是我们为什么提高了佣金的原因。”

　　徐鹿溪对这个说法表示不同意：“可我比蒋小姐高了十公分左右，身形也不一样。”

　　邹副导呵呵笑：“不，需要你指导的不是蒋小姐，她的戏份并没有变动，仍旧维持原状。我们改了女二号的戏份，让她来扛女角色的打戏。演员前几天没戏，不在剧组，但今天下午你就会见到了。”

　　徐鹿溪一愣之后，简直哭笑不得，蒋倩妮费尽心思想给自己加戏改戏，还特地请了武术指导来，结果最后的确是有人加戏改戏了，这个人却不是她。

　　还真是鸡飞蛋打，赔了夫人又折兵。

　　徐鹿溪不是傻子，自然能猜到这里面少不了明争暗斗，不过她一个小教练，只管赚钱就行，这些大层面的东西也不是她能置喙的，虽然这变故让她的处境变得有些尴尬，但眼下都已经到了这一步，总不能就此拒绝走人吧。

　　她叹了口气：“好吧，这活我接了。”说完，扭开笔帽，在合同末签下自己的名字，铁钩银划，力透纸背，字迹看着颇为潇洒。

　　邹导演眯眼看着签名，更加笑容可掬，末了还热情地伸出手：“这段时间就是同事了，合作愉快。”

　　徐鹿溪略有些疑惑于他略显特别的热情，又发现这人藏在镜片后的小眼睛似乎总在打量自己，但仔细看来并没有发现恶意，她挑挑眉，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就也伸出手：“合作愉快。”

　　事情谈完，邹副导打算叫一名场务来领徐鹿溪熟悉下剧组，但刚走出小会客间，就看见靳薇在外面等着，手里还捧着两杯果汁。邹导演扶了扶眼镜，笑道：“既然有人接手，我就不多事了，小靳，你和这套班子也是老熟人了，就领着小徐到处熟悉下，再去剧务那里领相关的剧本。”

　　不知怎的，一向活泼开朗的靳薇在邹副导面前居然很拘谨，她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声，又请他喝果汁。

　　邹副导抱着自己的搪瓷茶缸，一挥手：“这是你们女孩子喝的东西，我这老头子就算啦。”又乐呵呵地走了。

　　等他走过拐角，靳薇才夸张地松了口气，塞了一杯桃汁给徐鹿溪，吐糟道：“怎么是这位和你谈呀，应该是林剧务管这些的。刚刚一开门看是他，简直吓死我了。”

　　徐鹿溪吸了一口果汁，好奇：“有什么不对吗？”

　　“小鹿姐你不是这个圈子的所以不知道。这位以前是圈里有名的老编剧，这几年倒是没怎么做编剧了，转而当起了制片人。他以前是搞正剧的，伟光正高大上央视黄金时间霸屏的那种，不怎么看得起我们这些偶像剧出身的人。这次听说是因为题材和警察有关，他刚好有兴趣，又和杜导是老朋友，才搀和进剧组里当副导演，但也就是挂个名，偶尔给提点意见，还真是很少看到他这么热心来管剧组事务呢。昨晚之前，他连宋哥叫什么都没记住，更别说我了。”

　　徐鹿溪猜测：“或许是无聊了吧。我刚进门就看见他抱着个茶杯在大厅里百无聊赖地兜圈子。”

　　靳薇也吸了一口自己的草莓汁，想了想：“估计也就只有这个解释了。”

　　两个姑娘说笑着逛了一圈，靳薇向徐鹿溪解释剧组的大体运行情况和拍戏时的注意事项，还介绍她认识了两个剧组武师，都是武术界有师承来历的人，比起徐鹿溪这类实际上不怎么上得了台面的跆拳道教练要资深得多，但这两人看着都挺和气，并没有嫌弃小教练的意思，反而言语间颇为热心。

　　不管怎样，徐鹿溪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分了些他们的饭碗，人家这个豁达的态度让她颇松了口气。对这个剧组也有了几分真切的好感。

　　溜溜达达说笑着过了一处长走廊，拐过洗手间，迎面撞见一个人匆匆而来，一抬眼，双方都是一愣。

　　剧组的女一号，女明星的扮演者蒋倩妮。

　　看样子她又被训了，脸上还满是未散的怒意，估计是打算回自己的化妆室发泄一番心火加补补妆。

　　愤怒中的人最好不要去惹，徐靳两个连忙微笑以示友善，徐鹿溪拉了靳薇一把，两个人齐齐让在一边。

　　这个亲密的提醒动作看在蒋倩妮眼里分外刺目。

　　她进组之初，便有心结交宋骁，还抱了想一起炒炒绯闻的隐晦心思，若是对方想假戏真做她也不会反对。但气就气在宋某人对她的热络并没有什么反应，不但是他本人，就连他手下得力的助理靳薇也总是一副公事公办，无意深交的模样，她这里的助理去打探，甚至她本人出马都铩羽而归。几个回合下来，剧组的人都晓得了这件事，背后不知怎么笑她倒贴。

　　但这个跆拳道教练，仅仅因为是宋骁的老同学，就平白得了青睐，靳薇更是连宋骁都不管了，上赶着来对这教练赔笑示好，简直就是在打她的脸。

　　蒋倩妮本就在杜导那里受了一肚子气，再想到这教练明明是自己招来的，却一转身就同意和剧组签约去教别人，摆明了过河拆桥，这样一个贱人，叫她如何受得了这口气。

　　“徐教练。”蒋倩妮停住脚步，微笑着将手抱在胸前，“一夜不见，徐教练就另谋高就，怎么却没有知会我一声呢。莫非是嫌我的聘金太少了？”

　　徐鹿溪顿了一下，刚刚邹副导解释过，他们剧组已经和蒋倩妮谈好转聘的事，蒋倩妮方也同意了。而且蒋倩妮已经支付的一半聘金也会在她的佣金里扣除，她和蒋倩妮之间就算两清。

　　既然事情已无不妥，为何又来了这一出？

　　靳薇是知道内情的，当下就想反驳，却被徐鹿溪抢在了前面回应。

　　“蒋小姐愿意选我做指导，我很感激。虽然现在事情有变动，和之前设想的不一样，但我说过的话依然算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果此期间蒋小姐还需要跆拳道类的指导和帮助，我愿意无偿为你服务。”

　　蒋倩妮绵里藏针，却像一针扎在棉花包上，对方不疾不徐就挡了回来，她没占到上风，就更生气了，怒极反笑：“很好。我记住了，希望徐教练你说到做到。”

　　等会儿还有戏，实在不是发脾气的好时机。她狠狠剜了徐鹿溪一眼，往化妆室去了。

　　双方擦身而过，但那隐隐的火药味却还弥漫在空气中。靳薇有些担忧：“小鹿姐你这是把她得罪了。”

　　“算了。既然答应签约，就料到八成会有这一出。”徐鹿溪叹道，“其实按道义来讲，我的确是不好再接剧组这单活的，可我实在穷，人穷志短，只能拿节操换钱了。”

　　靳薇干笑了两声，不知该怎么接话，想了一会儿，就说：“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只要不存坏心去害人，守住自己的原则，就算是有节操了。小节上谁也做不到面面俱到，不必太苛求。”她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混了好几年，各色光怪陆离匪夷所思的事见得多了，三观被摧毁重建过无数次后得出的这个结论，也算是肺腑之言。

　　徐鹿溪颇为惊讶：“小妹妹还挺通透的嘛。”

　　靳薇趁机给宋骁刷好感：“这都是宋哥教我的，他就是这样的人。我以前一直对娱乐圈很有偏见，跟了宋哥以后才晓得，这沼泽地里也是有清流在的，他和那些人不一样。”

　　徐鹿溪微微一笑，小梨涡在唇边闪动，笑容却没有什么温度：“他清流不清流我不清楚。我只晓得同一个坑里还能摔第二遍的人，不是傻子就是受虐狂。”

　　靳薇敏锐地注意到“坑”这个词，这个字几乎算得上是半实锤，承认了和宋骁之间的不寻常，结合到宋徐两人之间的奇怪之处，他们以前的关系便呼之欲出了。她心里暗暗想着，怪不得宋哥一直都对女演员淡淡的，也不爱沾绯闻，原来是早就背下情债了。不过这两人上次认识是在初中吧，十几岁的年纪，妥妥的早恋呀。

　　徐鹿溪笑着凑过来，把手肘搭在她肩上，眼睛余光瞟了眼旁边：“所以呀，这就是我没节操的地方了。一边毫不脸红地受着你家清流大明星的好意，一边却压根没想过要吃回头草。可见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话说在前面，你们还是睁大眼睛看清楚的好，免得哪天被我当傻子耍了还喜滋滋地上赶着，大明星嘛，不比我们这类无名氏，怕是丢不起这个人。”

　　靳薇不是很明白她突然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小鹿姐，你……”

　　徐鹿溪拉了她的手，打着哈哈道：“走，带我去拿剧本吧。不然我怎么琢磨招式呢。”

　　等她们走远，旁边不远处男士洗手间的门打开，宋骁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着两个人消失的方向，慢慢垂下眼，睫毛的阴影盖住了眼中的一切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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