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家宴1

嘉禧殿前，明煦的岐头履刚从金辂车里迈出来落在地上，就看到皇后的厌翟车在另一边停稳，侍从挽起流苏玉坠的绣帘，王蔻的身影很快从里面钻出来。

        她今日梳了个颇显老气的牡丹髻，象征皇后身份的十二尾赤金凤钗沉甸甸扫在肩侧，除此之外没戴什么华丽的首饰，身上是件中规中矩的菘蓝色十二幅深衣，大带和下摆被一长串禁步压得整整齐齐，使得步子都迈得缓慢了，不若往常走路带风。

        相较平素精致华美，色调张扬浓烈的鲜艳裙裳，她今日的打扮一反常态的老成持重。

        太皇太后一向崇尚端庄俭朴，她这身着装倒也不令人意外。

        明煦瞧了片刻，就见王蔻的视线转了过来。

        “陛下也到了，一同进去吧。”

        虽然衣着老成，脸上的神采依旧生动明亮，无论什么时候，她身上都是肆意而真实的情绪，即便是恼怒的模样，也远比那些看似敬畏实则轻慢的虚伪面孔要赏心悦目得多。

        明煦站在原地，等王蔻走到跟前的功夫，就有另一位来访者的车驾停在了嘉禧殿前。

        王蔻闻声转头望了眼，看到明恪从里面下来的身影，立马转过头，率先往殿内走去。

        明煦讶异地看着她的背影，这步子迈的跟躲瘟神似的，还真是头一遭。

        嘉禧殿是太皇太后王贞的居所，作为一个历经四朝的老人，她如今年事已高，甚少过问朝堂，大半光景都足不出户地待在嘉禧殿里。

        因她膝下空虚，未免晚年落寞，宫里便有了不成文的规定，每逢十五这日，小辈们若无要事便会前来嘉禧殿向太皇太后定省。

        殿内已有诸人早早就到了，明氏宗亲大多在封地，轻易不入盛安，故而放眼望去王氏族人占了大半，此刻见到帝后纷纷起身行礼。

        王贞满头华发，精神尚好，看到侄孙女十分高兴，“听闻近来蔻蔻懂事不少，果然看着都乖巧稳重了。”

        王蔻笑了笑，心里明白她说的是哪桩，在梦中过完一辈子的人，回首再来一遍，自然懂得趋利避害，没道理从前跳过的坑还要再跳一次。

        “之前不懂事，让姑祖母操心了。”

        王贞大感欣慰，入宫以来侄孙女就一直不待见明煦，她虽从旁劝诫，然而治标不治本，没起到什么实际作用，当初她也曾劝说王贺打消送女儿入宫的念头，奈何他铁了心要当国丈，眼看三载春秋过去，帝后越来越离心，她除了着急却也无法，现在总算出现了转机。

        “陛下的气色瞧上去好了许多，身体养的如何了？”看到随王蔻一同进来的明煦，王贞关切地问。

        “谢皇祖母牵挂，已无大碍。”明煦淡淡应了句，便往榻前落座。

        “那就好。”王贞点了点头，“陛下安康无恙，便是最好的消息。”

        明氏嫡系皇裔不知为何，近来几代子嗣艰难不说，还一个比一个短命，估摸病弱体质得到了遗传，明恂二十多岁就没了，明煦冬至那夜也差点没熬过去，王蔻都忍不住怀疑国祚是不是到头了。

        说话的功夫，明恪已从殿外进来，恭恭敬敬朝太皇太后施礼，“数日不见，皇祖母精神矍铄，比往日更添风采。”

        王贞笑着让他起身，他又转过来向帝后见礼。

        明煦微微颔首示意，王蔻低头去看案上的茶点。

        “今日可真热闹。”几人才在位置上坐定，就又有人进来。

        身着牡丹纹金盏黄裙，迈着袅娜折腰步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茂德侯夫人目光往殿内一扫，刻意在明恪身上停了片刻，画着精致愁眉啼妆的脸上露出别有意味的浅笑，“难得看到郁陵王。”

        每逢十五明恪虽然也会来嘉禧殿，但他一向会掐时辰，不会正面撞上帝后，白白给人瞧热闹的机会，今日如此精准地撞在一处，她可不信是巧合。

        茂德侯夫人王菁，王蔻堂伯父的女儿，死了三任丈夫后，索性不再嫁人，转而豢养起各式各样的美少年，因悯恤她年少守寡，族中人对她睁只眼闭只眼，再加上出身王氏，没人愿意寻晦气，虽然闲言碎语不少，但王菁浑不在意，纵情欢谑过得无比洒脱。

        见过礼后，王菁转身落座，目光悄然在王蔻和明恪身上盘桓打量，她暗中听到传闻，王蔻最近得了个长相酷似明恪的新欢，原主有失宠的迹象，她本来心内存疑，但眼前所见倒像是佐证了传闻。

        王贞见今日人来得齐全，明煦又身体大好，心情愉悦之下，将众人留下来用膳。

        太皇太后宽和仁厚，对晚辈没有太多拘束，既是家宴，众人十分随意，席上言笑晏晏，气氛甚为融洽。

        侍从鱼贯而入，井然有序地摆上珍馐美味。

        看见呈到明煦跟前的食案，王蔻吩咐道：“陛下不能吃辣，把芥末撤下去。”

        明煦每日都在喝药，饮食本就应清淡，故而王蔻特意看了眼。

        布菜的侍从急忙将碗碟撤回来，依言剔除了辛辣食物才重新摆上去。

        坐在对面的王菁掩唇笑了起来，“陛下与皇后伉俪情深，真叫人羡慕。”说完她转头看向身侧的席位，“郁陵王你说是吗。”

        明恪闻言朝帝后所在的席位望去，王蔻正转头与身边侍女说话，没留意袖子卷到了食案底下，随着身形的移动，案上盛着热汤的碗碟摇摇欲坠往她身上倾斜，快要掉出来时旁边的明煦伸手扶住食案，将她袖子放了下去，这动静让王蔻回过头来，不明所以地问了句，“怎么了？”

        “无事。”明煦头也没抬，摆正食案，将碗碟推进内侧，便收回了手，整个过程没有看她一眼，但若非关注，又怎会及时发现方才的意外，比在旁服侍的宫人都更为尽心。

        王蔻见无异样又转头与侍女继续方才的谈话。

        明恪收回目光，对王菁刚刚的话未做任何回应。

        王菁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他自然看得出。

        帝后一向不和，依照王蔻的性子，跟不喜欢的人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更别说了解对方的口味和喜好了，眼前这般熟稔自如的相处模式，绝不是从前那种互相生厌的状态，这才多久不见，悄无声息地帝后就琴瑟和鸣了起来。

        对比王蔻那日在街上的冷淡，再观今日情形，再迟钝的人都能觉察出王蔻态度的转变，明恪暗自思忖，莫非她移情到了明煦身上？但明煦并非王蔻喜欢的类型，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轻易获得王蔻的好感，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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