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新年1

因为太皇太后的介入，王懿私底下做的事很快揭了出来，所侵占田地涉及到的农户数量之多触目惊心，而侵占的田地上修建的庄园其奢靡程度堪比皇家园林，此事让王贺大为震怒，将人申斥一顿不说，又严令族中上下自省，禁止再有籍外占田盘剥农户的事情发生。

        王蔻在栖梧殿听到消息的时候，心头松了口气，由于是自家人出手，再怎么样也不会比被别人揭出来闹得难看，她爹虽然护短，对于豪强侵占良田的恶行却也知道严重性。

        大量人口丧失田地，会导致流民增多，流民多意味着不稳定，容易滋生民怨和暴/乱，这一点王蔻在梦中那辈子深有体会，她爹未必不知道背后隐患，只是陷于灯下黑，忽略了身边人的所作所为，以至于被自家人坑都不自知，如今这桩事提前爆出来虽然伤筋动骨，但总好过养痈遗患日后污名缠绕难以脱身。

        得以解决一桩麻烦，王蔻自在不少，在殿内午睡方醒，就听见王菁求见的消息。

        她正倚在榻上醒神，王菁便一脸愁容地走进来，不同于脸上描绘的啼妆，她今日是自内而外地在发愁，整个人憔悴不少，远没有上次家宴时光鲜。

        “即便皇后恼怒我招惹旧情人，也不至于发这样大的脾气。”

        她一开口就让王蔻怔了下，“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菁面上哀戚之色更甚，“我与皇后好歹是同宗同族的姐妹，血浓于水的一家人，皇后不要的东西不喜欢别人碰，我不碰就是，何至于迁怒旁人。”

        王蔻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当是不满对王懿的处置，除了责令将侵占的田地奉还，补偿农户损失，罚了一大笔财物，外加受了一番申斥外，为彰显大义灭亲，王贺直接将王懿崇新公的爵位给削了，但是没将人丢进大狱里去，已是看在宗族的份上留了几分颜面，不明白她怎么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崇新公夺人田宅，本就触犯了大律，你是对处理结果不满？那不如直接到廷尉府走一遭，让廷尉给你个公平公正。”

        王菁顿时被噎了下，廷尉府那种地方，不管谁进去都得脱层皮下来，“皇后何必如此绝情，我又没有真的对郁陵王做什么。”

        她就奇怪，太皇太后早已不过问朝堂之事，怎么会突然对他们家发难，使了金银让人打探方知是王蔻进言所致，细细回想近日所为，也唯有那么一桩事会触犯到王蔻，便理所当然地认为遭逢的这一切皆因旧情人迁怒之故。

        听到她的话，思及她平日做派，王蔻很快捋清她的逻辑，差点给气笑了，莫说她压根不知道她私下里的小动作，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你有没有对他做什么，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王菁依旧认为她不肯承认，“既然没关系，好端端的皇后为何要管这桩事，平白无故的，又没有半点益处。”

        族中如此作为的又不独独是他们家，只不过她爹行事不慎叫人抓住罢了。

        王蔻声色沉了下来，“我若不管，日后让别人揭出来，连带全族让人给泼脏水吗？茂德侯夫人可还记得王氏家风是什么？崇新公所为可有哪一点符合祖宗训诫？”

        曾经王氏也是令人敬仰的清正门第，不知什么时候起，渐渐地提及王氏只会让人感到畏惧，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爹希望看到的局面，但这绝不是一个家族长久的生存之道，畏惧终究是一时的，有盛就有衰，谁能保证当王氏不再鼎盛的时候，那些畏惧不会转化为杀机。

        王菁原本是来认错求情，以期能给她爹保住爵位，谁知道王蔻压根不留情面，话语间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她又气又恼，别无他法，只得悻悻辞去。

        侵田事件过去之后，经太皇太后一番敲打，王家众人安分不少，在外行止都低调了几分。

        对于这个结果，王蔻是满意的，族中人专横的作风并非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她也没想一下子就扭转过来，局面没有变的更坏，对她来说就已经是好消息了。

        她心中安稳不少，每日穿梭在清晏殿和栖梧殿之间，就这么日复一日，转眼到了年末。

        宫中按照惯例，年末最后一日会举行隆重的大祭，逐疫迎春，献上美酒牲畜，祈求先祖和神明护佑社稷万寿无疆。

        祭坛上正闹腾腾地进行驱疫行傩仪式，待观礼结束，帝后方可率宗亲与朝臣行祭拜。

        王蔻听着喧嚣的乐声，只觉耳鸣阵阵，彩衣华服的绰绰人影晃得她眼花，沉重的头冠压得她脖子疼，礼服繁复层叠的领口让她胸闷，不知这冗长的仪式还有多久结束。

        烦躁间她转头看到旁边正襟危坐的明煦，冕冠的十二旒白玉串珠垂落额前，朱璎绕过黄玉充耳系在颚下，两指宽的天河带自象征天圆地方的冕板上延伸而下，端正悬于身侧，十二章纹冕服更是一丝不乱，从头到脚玉山将倾亦不改傀俄，矜峻而萧肃，似乎在他面前，不端庄都成了种冒犯。

        前两年大祭的时候，王蔻不情不愿入宫，心里记挂明恪，怎么看明煦都觉不顺眼，例行公事般应付过去，现在不知为何，看到他王蔻感到烦躁一下子褪去不少，像是有股无形清风拂面而过，那几分懈怠消失无踪，她下意识挺起腰身，让自己看起来端庄些。

        仪式快结束的时候，明煦目光轻移，不经意朝身侧瞥去，想起王蔻上次说自己居中宫之位却未尽到职责而感到惭愧，当时他并没有当真，毕竟之前她对宫内事务从未上过心，可现在回头再看，忽而觉得她似乎并不是随便说说。

        这段时日以来她所言所行，不管是照顾生病的自己，还是约束节制外戚，都是在承担身为皇后的责任，努力去做皇后应当做的事情，不再如从前那般散漫。

        不管是谁，努力而认真的模样都会比寻常更吸引人，何况她本身就已足够让人无法忽视。

        他目光被吸引的同时，心底忍不住在想，她所作的一切，仅仅只是因为责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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