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亲政2
上元休沐结束后的第一次朝会上,出了桩让人稀奇的事——
向来对大司马的决定无异议的皇帝驳回了大司徒孔放乞骸骨的奏疏。
孔放为天子太师,自明煦登基以来便一直履行教导之责,随着王氏权势益盛,这位年过花甲的名儒便开始频频称病请辞。
这是孔放第三次上奏疏乞骸骨,大司马已经默许了,通常皇帝看过就罢了,谁知这次却一反常态,表示出了不同意见,以尊师重傅为由,令孔放不用上朝觐见,赐灵寿杖,允其在宫禁内持杖而行。
天子赐杖挽留,这等殊荣令孔放涕零拜谢,再不复提请辞。
这一举动虽小,却像是释放了某种信号,打破了朝堂上死水般的平静,让群臣纷纷暗自揣测其后的用意。
王蔻今日来到清晏殿,隐约听见殿内传来话语声。
“先生定是疑惑我今日为何要做挽留。”
“臣不敢质疑陛下。”
“我记得先生从前刚正无忌,屡屡犯颜直谏,几经起落,不改謇谔之节,为何如今身居高位,却诺诺谨慎起来。”
“臣惭愧。”孔放伏低身子,却未做解释。
听到先生二字,王蔻就知道里面的是大司徒孔放,这位三朝元老深受朝野敬重,他的事迹王蔻曾听闻过不少。
孔放少时好经学且品行端正,被举荐担任谏大夫,因议政与皇帝时有不合,数度遭贬,每次被贬就回乡教授经学,过几年又被启用,后因多次平反冤狱,整治风俗,名声传遍朝野,逐渐执掌朝政机要。
及至后来皇帝无子而亡,继位人选在济阳王与燕淄王之间游移不定,孔放与王贺皆属意燕淄王,然陈氏私下勾结了另几位辅臣许以重利,让他们推举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皇孙济阳王,再加上太皇太后王贞亦偏向济阳王,于是明恂得以顺利继位。
明恂继位后,陈氏多有干政,孔放见她为人残暴,擅弄权术,使得明恂言听计从,便劝谏明恂远离她,几次三番后,新仇旧恨下,陈氏便使人诋毁诬陷孔放,将之下诏罢免,直到明煦登基才再次征召回来,聘为帝王师。
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臣,在朝堂上却渐趋沉默,王蔻也有些好奇。
“先生若是畏惧强权,只求一己苟安,早年也不会几经起落,蛰伏乡野。”袅袅升起的茶香中,明煦望向对面的老者,神色淡然,“先生是对我失望吧。”
相伴九年,既是君臣亦是师生,孔放此刻比在朝堂上多了几分坦然,无奈叹息一声。
“臣从前以为,有经世之才者,当必有济世之心,然这两样都是天赋使然,又怎能强求。”
他门下弟子无数,有济世之心的不少,但并非个个都有经世之才,眼前他看着长大,悉心教导的孩子,他曾经寄予厚望,却偏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根本没有济世的意愿,倘若他有心争取,又怎会是如今的局面,看着帝室倾颓却无能为力,遂起了乞骸骨还乡之意。
对于他的话,明煦并不意外,微微颔首,“所以先生果然是在怨怼我忝居高位,却无济世之心,故而一再称病请辞。”
孔放惶恐垂首,“臣不敢。”
明煦不以为意地摇头,“先生是我授业恩师,辅弼良佐,对天子有教化谏诤之责,若连先生都不敢,这世上还有谁能够指责天子之过呢。”
这番话让孔放意外地抬起头,愣愣望着他,来清晏殿前尚惊疑为何明煦驳回他的奏疏,现在隐隐猜测到用意,苍老的面容浮现出期许之色。
明煦牵袖斟茶,水声泠然,微波荡漾中,他将杯盏轻轻放在孔放面前。
“我从前年少,未曾明白先生苦心,如今希望犹未晚也,我虽不才,却也不愿祖宗基业在自己手中折损,恳请先生留下。”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明煦眸中色泽清冷依旧,祖宗基业于他而言跟别的东西没有太大区别,不过是寻一个让孔放顺遂接受的理由罢了,反正结果都一样,迁就一下耿直老臣未尝不可。
王蔻进出清晏殿已成日常,明煦未对她设防,侍从也没有多此一举通报,故而这番对话她听得七七八八。
孔放位列大司徒,三公中仅次于大司马,虽然从不培植党羽,但是在朝在野声望极高,他站在朝堂上,就已经是许多人心之所向,若是连他都辞归,朝中怕是再难有第二个人能遏制住她爹。
直到孔放一脸欣慰地离开,王蔻才从金丝楠木蟠龙柱后出来,踏着珍珠雀头履缓步迈进殿内。
“有大司徒鼎力相助,陛下亲政一事会顺利很多。”
她今日身着一袭凤凰花曲裾,灼灼夭夭的花朵散落裙摆间,乌发上是红宝石累丝簪,饱满的珊瑚珠串垂落下来,随着步履颤颤而动,越发衬得粉腮娇靥玉晕生辉。
明煦看着她带着盈然笑意在榻前坐下,似不胜明媚容光般地,轻轻挪开视线。
“应许皇后的事,我自然会做好。”
王蔻隐约觉得这话哪里别扭,却又没想出原因,应该是自己多心了。
“陛下说的好像除此之外,我来清晏殿就不能有别的事一样。”她取出一个精致的锦囊递过去,“韦太后给陛下送了点东西过来。”
大概由于明煦身体确实好转,再加上她从中转圜,她爹对于从皇陵捎带东西进宫,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明煦打开锦囊,发现里面是几粒种子,他疑惑地仔细去看锦囊,上面绣着三两朵盛放的长寿花,小巧的花瓣层层叠叠簇拥成一团,十分热闹可喜。
王蔻忍不住问:“这是花种?”
明煦看了片刻,说道:“是长寿花的种子,从前家中院子里栽种了许多。”
王蔻想起在韦姬处所见,倒是有些印象。
“我在韦太后那里看到过这花,寒冬时节也开得鲜活艳丽,想来平日里被照料得很好。”
长寿花有长寿安康的寓意,韦姬送来花种用心良苦,王蔻顺势说:“这种子大概是韦太后亲手种的长寿花结下的,不如把它种在清晏殿,陛下可以时时看到。”
明煦望着小小的种子,难得踌躇,“我没种过花。”
王蔻笑起来,“这有什么难的,我种过。”
明煦十分意外,王蔻一贯养尊处优,没想到还会这种活计。
他显而易见的怀疑模样,让王蔻解释起来,“我母亲惯会侍弄花草,耳濡目染,我多少学过点,花草类别不一样,脾性也不一样,只要摸准了脾性,没什么难的,陛下放心好了,我一定让它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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