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春耕7

石壁上一排夜明珠发出清冷荧光，照出绰绰人影。

        明煦打量四周，这处密室看起来像是连接陵寝的墓道，为了防止盗墓贼惊扰长眠者，墓室完成之后通向陵寝的千钧石门会永久关闭，故而墓道就形成了眼前的密室，隐蔽机巧，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当初修建墓室的人大概想不到还能有这样的用途。

        侍从为王蔻收拾出了一方卧榻，铺上厚厚的褥子，让她得以休息，尽管浑身难受，她脑袋里的弦仍旧绷得紧紧的。

        不知是被贼人闯入皇陵纵火行凶给惊的，还是地底的寒气迫使她清醒，诸多念头在脑袋里飞快浮现。

        她不是第一次来皇陵，这群人的目标应该不是她，冲她爹来也不太可能，想她爹死的人虽不少，但机会有很多，没必要选择在带着虎贲卫的时候动手，那他们的目标就只能是难得从皇宫出来，身边没有多少防卫的明煦了。

        她不由打了个冷战，也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恐惧。

        见王蔻猫瞳里盛满惶惑，明煦放轻了声音说：“你脸色很差，不要多想，好好休息。”

        扶着她躺下后，明煦想着今晚遭逢的种种，准备去外面看看，转身离开榻前时忽而手上一紧。

        “陛下。”

        见他要走，王蔻从被子里钻出来，方才所见的大火让她极度不安，不由自主伸手拽住了他。

        密室里寒气重，没有火盆取暖，少女的手生冷冰凉，面上高热的潮红未散，眸子里萦绕着迷茫雾气，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既虚弱又糜艳，分明可怜无助，却又蛊惑人心。

        “你不要走。”

        王蔻喃喃出声，看着他好好地在眼前她才确信自己已经从那个梦里醒来了，而不是又堕入另一个相似的梦。

        眼前人尽管通身气质清冷，掌心却是暖热的，熨帖的温度顺着相贴的肌肤传递而来，在这凄寒的夜里，仿佛是打破噩梦的钥匙，让未知的惶然褪去些许。

        少女依赖的目光之下，明煦只觉压在心头几近窒息的沉闷好似得以缓解，微弱却充实的暖流悄无声息潜入胸臆深处，藤蔓一般落地生根。

        他回到榻前坐下，握着她冰凉的手放进被子里。

        “好，我不走，我看着你睡。”

        王蔻无心入睡，继续想着今晚发生的事。

        明煦从前一直生活在燕淄，来盛安后深居简出，所出政令大多是她爹的意思，本身不会与人有什么仇怨，他若是私自出宫见韦姬结果遇刺，而同时她爹也在皇陵，所有人都会觉得她爹狼子野心，弑君谋反，妄图改天换日，各方诸侯必将群起而攻之，到时候王氏百口莫辩，只能阖族覆灭。

        王蔻忧心忡忡地梳理着脑袋里的一团乱麻，忽而眼前一黑，一只手覆在了上面。

        “病中不要胡思乱想，容易伤精神。”

        王蔻眨了眨眼，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多想想，她从前就是想得太少了。

        手掌底下是凝脂般温软的肌肤，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一下又一下刷在掌心最柔软处，那种感觉像是将一只蝴蝶拢在了心口，腔子里跳动的节奏似乎跟她的眼睫一起颤动不止。

        明煦不由将手收了回来，低头看向那双仍旧睁着的眸子，大约因为生着病，里面的雾气越发朦胧了，他语气也越发温和起来，“皇后安心睡吧，醒来或许就在宫里了。”

        王蔻担忧地拧着眉，“可是外面……”

        “皇陵里本就有支驻守的队伍，再加上虎贲卫，乱象不会持续太久，这处密室很安全，不用担心。”

        他说得太过笃定，王蔻不由信服了几分。

        这个纷纷扰扰充满意外和危机的夜晚，她以为自己会难以入眠，然而或许是汤药中的安神成分，也或许是她许久没生病，这一病精神不济难以支撑，闭上眼睛没多久，就昏昏沉沉迷糊了过去。

        皇陵对面的山丘上，有人遥望着半山腰腾跃的火光挪不开眼。

        宽大的披风遮掩了整个身形，只隐约露出皓旰的面容，此刻他的眉目有别于人前的温润，映着灼灼燃烧的烈焰，仿佛如同看到了将起的烽火狼烟，闪烁着愉悦又期待的神采。

        他自幼不得嫡母所喜，生母诞下他没多久就消失了，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婢，生死无人在意，就连他自己对母亲这两个字都没有什么特殊感情。

        他强烈的感情来自于出生起就被轻视排挤的不甘，在这样的境遇下，不知从何时起，心底逐渐冒出疯狂的念头——终有一日，他要将所有曾经俯视自己的人踩在脚底下，那些过往的屈辱将加倍返还回去。

        无人在意的时候，他竭尽所能地汲取所有能够积攒到的力量，自幼看尽人眼色，便练就了一双能够洞悉人心的眼力，凭借这份本事，做起事来方便许多。

        他既懂得耐心等待，又绝不放弃任何可供利用的时机。

        比之从前活得像只蝼蚁，现在的处境已然好上太多，然而他并未满足，不愿止步于此。

        如今的大昱太平日久，久得让人乏味，迫切地需要一个乱世，只有在乱世中那些身居高位的庸碌无能之辈才会被收割，乱世中这个陈腐无趣的王朝才会崩塌瓦解，乱世才会孕育传奇，乱世他才能脱颖而出。

        看着山腰处闪烁的火光，他在心底如此期待着。

        半夜里大火照亮天幕的时候，王贺忽而想起多年前方士算的卦象，除了王启是宜主的命格，那方士还说了一句话，那句话他忐忑藏于心底，从未告知过旁人。

        那方士说王蔻命格犯火劫，是极难破解的凶厄之兆，唯有借助身边命格贵重之人压制住才有可能化险为夷。

        王家已是顶级门庭，放眼天下，比王家人命格更贵重的，就只有天子了，所以即便太皇太后反对，他仍旧坚持将女儿送入了宫中。

        平安过了这么几年，在他都快忘记那件事的时候，却遭逢了今日的大火。

        看着眼前滚滚浓烟，王贺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是不是应验了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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