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花朝7
福守恩默默等了良久，才看到帷幔一掀，皇后低着头从车厢里出来。
他连忙上前服侍，然而还没等他伸手搀扶，皇后的身影就飞快从眼前掠过，他心下讶异，隐约瞥见半张绯红的侧脸，像是胭脂晕染出的霞彩，不禁暗自疑惑，方才也没见皇后醉得这么厉害，走这么快不会摔么，旋即又反应过来，醉得厉害应该走不了这么快，于是越发疑惑了，刚刚马车上发生了什么？
王蔻匆匆下了马车，回到栖梧殿，直到喝下醒酒汤，脸上的热度才退了下去，心中却仍旧未能平静，不禁回想起方才的情形。
那句话之后，车厢内再度陷入一片静谧。
她自然知道，若是换做别人，定不会在那种时候，在天子面前说出那样的话。
可虚情假意地迎合，她无法做到，尤其是面对眼前人。
须臾过后，明煦忽而问：“如果能够自己选择，皇后当初还会进宫吗？”
这个问题若是放在从前，王蔻定然不会犹豫，然而现在……
她若是没有进宫，没有成为皇后，冬至那天夜里就没法将明煦救回来了，如今的情形大概跟梦中差不了多少，明氏嫡系血脉断绝，她爹绝不会接受明恪继位，只能从旁支中另选宗室子继位，然而不管挑谁其他人都会虎视眈眈，最后她爹按捺不住自己称帝，不出意外又是战火纷飞阖族覆亡的局面，怎样都不会比如今更好。
面对这个问题，她一时既茫然又踌躇。
仔细想想，她在宫里其实和在家里也没有太大区别，无非是进出宫门不方便了些，但也还在忍受范围内。
如果不是嫁给天子，她也会被嫁给其他大族子弟，忍受杂七杂八的宗亲关系，作为冢妇上下操持，她自幼被宠得不曾收敛过脾性，哪里耐烦那些规矩，嫁给天子最起码有着皇后身份，除了姑祖母太皇太后，其他人都是臣子，就算对她再如何不满也不敢不敬，即便是天子也得敬她三分。
这么一番思索下来，嫁给明煦竟是最好的选择。
至少明煦并不像看起来那样难以相处，许多想法与她不谋而合，是个能够良好共事的盟友，原本她担心韦姬故去后，明煦又会回到从前消沉的状态，但是他并没有，即便他真的不管不顾，她也无法指责什么，然而他依旧在履行当初的承诺，这让她无法不心生感激。
“大概还是会进宫吧。”思量之后，王蔻说道。
“既然还是会进宫，那不妨试着做寻常夫妻，可好？”
明煦低下头来，语声温柔，“因心悦而嫁娶，因欢喜而结缡，那般模样的夫妻。”
缱绻而缠绵的字句，由他款款说来，有股难以言喻的莫名旖旎。
明煦一向清冷寡言，她无法想象这样的话语会从他口中说出来，偏偏此刻，他说得如此恰到好处，让她原本紧绷的情绪舒缓下来。
知道她讨厌麻烦，明煦接着说：“宫中不会有嫔妃，日常事务有女官协理，没有太多需要操心的地方，不会比寻常人家里更复杂。”
王蔻不知不觉顺着他的话去思索，既然怎样还是会进宫，不管怎么过也都是过，试试看似乎未尝不可。
她心中的犹豫迟疑一寸寸瓦解，尚未开口答言，便听见耳边再度趋近的话语。
“如果这些不够的话，那再加上，我倾慕蔻蔻，想与蔻蔻如寻常夫妻那般，此后余生，长相厮守，可好？”
猫瞳猝然圆睁，不知道是这句话更让她震动，还是蔻蔻两个字更让她震动。
看着她哑然失语的模样，明煦再度叹了口气。
“看来是我做的不够好，才没有让蔻蔻明白心意。”
王蔻胸口处，心脏跳得急促又热烈。
也不是一点都不明白，他们毕竟是帝后，大婚时一同拜祭过宗庙，死后还要合葬入皇陵，身份上本就比别人亲近，那些在相互扶持中产生的依赖与默契，以及隐约而朦胧的情愫，在她看来更像是雪夜里的依偎取暖，日后的路那么漫长，彼此多给予一些慰藉，在这深宫中才不会那么无趣。
她怀抱着平常心去对待，却不想此刻被掀起了难以止息的骇浪鲸波。
“我不喜欢盛安，不贪慕权力，只贪慕你。”
他握住她的手，缓缓放在胸口处。
言语或许不一定可靠，但腔子里跃然起伏的情绪是无从掩饰的，那是心底最真实的映射。
掌心下跳动的节奏清晰而分明，她几乎分不清，那急促热烈的声响是属于自己的，还是属于他的。
见她眼睫如蝴蝶乱颤，却没有抗拒地任由他握住手紧贴在胸口，明煦心头一松，笑意晕染上眼角，他俯下身来，额头轻触着她的，吐息交融间，语声轻如梦呓。
“以后像寻常夫妻一样，我唤你乳名蔻蔻，可好？”
从前唤她蔻蔻的人很多，她不以为意，后来唤她蔻蔻的人越来越少，她才开始在意起来。
这个称呼在她爹口中是宠溺，在姑祖母口中是慈爱，同样的两个字，由他唤来，又是另一种感受。
清冽的声线悠然落下，尾音好似跌宕了起来，像是穿花拂柳的微风，无端让满墙袅娜枝影，摇曳横斜，再难消歇。
从回忆中醒过神来，王蔻不免觉得他狡诈。
唤都唤了，还来问她，难道还能收回去不成。
回过头来，仔细思索那番话，看似在向她征求意见，可实际上，她压根就没法拒绝。
不过是顺路上了他的车，怎么就演变成这种情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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