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夏苗1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大昱立朝以来一直提倡秉文兼武，故有四时农闲田猎之制，然因天子病弱，这祖制近些年形同虚设，直至今年重新提出来，依循旧制举行，眼下正值夏苗时节，各诸侯王齐聚盛安，使得今年的夏苗格外隆重。

        郁郁葱葱的万合山上，翠羽华盖，锦绣旗帜，在明媚灿烂的天光下绵延铺展开来，宛然一幅华丽非凡的皇室出行画卷。

        明煦身着骑装在场上站定，扬臂拉开雕弓，燃着火焰的箭矢对准一箭之外搭起柴薪的高台，须臾，箭矢嗖地一声离弦，带着尖锐的鸣镝声精准落入高台上，柴薪倏忽被点燃，顷刻窜起高昂的火焰。

        本朝正朔为火德，每逢狩猎仪式，天子都会亲持弓箭点燃圣火以示传承不熄。

        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王蔻松了口气，夸赞道：“陛下箭术精湛。”

        心中不乏惊讶，毕竟第一次见他射箭，还真怕他点不着火，人不可貌相这话果然没错，明煦看起来病弱，臂力和准头却是出乎意料。

        福守恩在旁暗道，这些天不知疲倦地练了许久，能不好嘛。

        明煦放下弓箭，回应道：“我从前习过六艺。”

        君子六艺是官学要求学子们必须掌握的基本技能，通五经贯六艺是明氏先祖对后世子弟立下的规矩，只是明煦从前多病，射御上未能投入太多精力，如今捡起来练习足以应付眼前场面。

        这么一说王蔻想起明煦的病情从前在医侍精心调养下，也有稳定的时候，可以进行正常的学习和生活，最近几年意志消沉，才急转直下，如今方见大好。

        此刻的明煦紫璎金冠束发，流光溢彩的盘金绣骑装修饰出颀长身形，肤色虽透着久不见天光的冷白，但目色清冽通透，如松柏覆雪，自有和光同尘的超然，毫无病弱可欺的颓靡之态。

        众人一时被天子的湛然神光所摄，心中各有思量，面上却是毫无二致的恭敬尊奉。

        王蔻回过神来，忽而问：“所以你从前就学过骑术？为何上次在马场还让我来教导？”

        君子六艺就囊括了射御之术，明煦课业优异，怎么可能没有学过。

        未料被问及此事，明煦目色略一游移，掩饰道：“仅仅学过皮毛，不及皇后精湛。”

        “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怪不得他进步神速，原来不是她教得好，而是因为他并非初学者。

        想到自己真的以为他毫无经验，巨细无遗地辛苦教导了许久，王蔻气恼地转过脑袋哼了声，不安好心。

        四时出郊的田猎之制有昭示天子恩威，检阅武备的用意，一直备受重视。

        仪式过后，众人便纷纷带着自家队伍散入猎场大显身手。

        雪狮骢许久没有出宫，这次王蔻将它带了出来，侍从将它牵到跟前时，王蔻意外地看见明煦的望云骓也跟在一旁。

        那气势非凡的骏马正踟蹰着想要凑近蹭雪狮骢，雪狮骢瞥了它一眼，懒洋洋地没什么反应。

        这情形看得王蔻大为惊奇，雪狮骢平日挑剔得厉害，马厩和食水都是单独辟出来的，旁的马要是不识趣离得近了都会发脾气，现在竟然转了性，允许如此亲近。

        “真是稀奇了。”王蔻摸了摸自家坐骑的脖子，看向旁边的望云骓，也不知它是怎么做到的。

        明煦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让两匹马当邻居罢了，望云骓性情温顺，不会被雪狮骢发脾气给吓到，日日毗邻而居，久而久之就习惯了，潜移默化总是有效果的。

        鉴于雪狮骢初次见望云骓时的敌意，原本王蔻担忧这次在一起狩猎它会闹脾气，现在见它们相处友好，便放下心来，然而很快她就发现，简直友好过头了，就连进入林子狩猎都黏在一起不愿分开。

        王蔻本来无意与明煦同行，难得见雪狮骢愿意亲近同伴，只得无奈地松了缰绳，放任自然了。

        时值柳曳翠烟的时节，天地间流光宛然，万合山景致清奇，随处皆是桃溪柳陌、花开旖旎。

        这样的风光下，即便不狩猎，随意走上一走都是好的。

        阳光透过枝叶洒下细碎光影，斑驳地落在人身上。

        王蔻今日穿的是珊瑚色骑装，没戴繁复首饰，依旧明艳不可方物，淡金流光在她眼睫上闪烁跳跃，使得那双猫一样妩媚的眸子越发玲珑剔透。

        明煦看过去，虽然一路同行，她却半晌未开口，于是说道：“骑马的事，是我不该隐瞒，以后不会了。”

        王蔻不喜被人哄骗，但这事要说多生气也不至于，只是轻易揭过去她又不太甘心，摸了摸手里白玉鲛银马鞭上的流苏，说道：“陛下箭术不错。”

        明煦尚未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就听见她接着说：“今日陛下比我先猎到猎物的话，我就不计较了。”

        才说完前方的树丛中就传来窸窣声，王蔻目光一动，拿起飞燕弓便追了过去。

        万合山植株苍翠茂密，飞禽走兽十分灵活，那影子借助树木掩映窜得飞快，王蔻一路追寻越进越深，几次张弓欲射都被躲开，正等待时机，大概慌不择路它突然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是只红棕色毛的狐狸，王蔻的目光落在它圆滚滚的肚皮处，手里的弓没拉下去，眨眼它就又钻进草丛跑远了。

        王蔻放下弓箭，没有再追。

        农隙时狩猎，猎杀的是残害庄稼的禽兽，一只即将产崽的母狐狸倒不必赶尽杀绝。

        雪狮骢跑得太快，身后的侍从一时没跟上，她干脆停下来等待，忽而听见空中传来迫近的鹰鸣。

        抬头望去，一只灰褐色的鹰隼自树影间掠过，在她愕然注视中径直俯冲下来。

        那只鹰张开翅膀有三尺来长，连影子都带着巨大的压迫力，呼啸着俯冲分明是攻击的姿态。

        雪狮骢受到惊吓发出长嘶，奋力腾挪身形躲闪。

        意外来得太突然，面对自头顶落下的飞扑，王蔻下意识伸手格挡，立即感到手臂撕裂般生疼，使劲甩出一鞭子后，就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那只鹰被马鞭抽中，更加激起了凶性，吃痛地扇着翅膀退开稍许后，再次猛烈地发起攻击。

        匆匆赶来的侍从看到眼前情形，只来得及发出惊慌的呼喊。

        王蔻摔下马背，身上疼得起不来，只觉头顶的阴影再次快速笼罩而下。

        混乱中一支羽箭倏地破空射出，那只鹰扑腾着从半空掉落下来，这才结束了惊险的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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