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燕淄2

清脆的环佩撞击声自廊下响起，王蔻撩开竹帘走进殿内，室外炽热的光影倾泻而入，摇曳了片刻，很快被放下的帘幕隔绝，只余几点斑驳的浅金跳跃在如画的眉目间。

        “今日膳房用泉英调了消暑的蜜水，陛下可要尝尝。”

        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宫里纷纷用上各种消暑之法，膳房有了新花样，王蔻试过之后便往清晏殿送来。

        宫婢呈上玉盏，将清凉的饮品放在案边。

        王蔻在一旁坐下，瞧见明煦罕见地蹙眉沉思，于是低头一瞥，发现案上加急标记的信件，便猜测是战事不顺，这个时候也不会有别的事情让他费心劳神了。

        看完信件内容，王蔻也随之沉默下来。

        明煦看似清冷疏离，实际上并不寡情，韦氏虽是外家，却在他幼时成长经历中有着不可忽视的地位，如今陷入危局，自然难舍牵绊。

        看着案上摊开的舆图，王蔻问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她倒不是指手画脚质疑常胜，无论是作战经验，还是军事素养，常胜在朝堂上无人能出其右，只是倘若能兼顾燕淄，明煦也不至于这般为难。

        帝王也是人，也有常人割舍不下的情感，面对故土和族人又怎能无动于衷。

        王蔻努力回想梦中所见，当时明恪的郁陵军一路势如破竹，没有在燕淄这处地方跌跟头，因明煦早早驾崩之故，她爹篡取了皇位，揭竿而起的队伍中流传着明煦被她爹毒死而非昭告天下的病殁的说法，更何况在一众清流心中，她爹是篡权的伪帝，韦氏自然不会为她爹卖命。

        明恪之所以能够那么顺利杀到盛安，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咎于她爹不得人心，除此之外如今的情形与梦中还有什么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局势所带来的差异，往往能造就截然不同的结局。

        她想了许久，忽而福至心灵想起一桩来，梦中明恪起事晚了几年，没有像今年一样遭逢雪灾。

        “今年年初经历了雪灾，各地粮食产量皆受到影响，常太尉带着三十万大军，粮草都未必足够，盛安上下都在节衣缩食补给军中，明恪号称五十万的队伍，上哪儿去凑粮食？战事进行到现在，他们的粮食还能支撑多久？”

        事实的确如此，受雪灾影响，蓟北的粮食定然不足以应对此番军队的消耗，即便沿途攻占的城池会提供补给，但那些地方都非仓廪丰硕之地，真正的天下粮仓在燕淄以南的沃土，明恪花这么大代价集中兵力攻打燕淄，并不仅仅是因为燕淄与天子有着非同一般的联系，更是为了占领粮仓解决军需，这才是他的真实意图。

        明煦目光落在面前的舆图上，忽而豁然开朗。

        明焕自从在墨城被常胜打得溃败而逃，退至柏阳城看守粮道后，处境便十分不妙。

        原本他一开始就与明恪达成协议共同举事，如今因为丢了墨城，在联盟中颇受轻视，后入局没出什么力的豫章王都能压他一头，这让他心里憋闷得慌，于是当探子来告知发现一支朝廷的运粮队在悄悄前往墨城后，他的心思便忍不住活络起来。

        战事进行了两月有余，现在军中上下缺粮缺得厉害，底下人的情绪已不太安稳，所以明恪才力主猛攻燕淄，意图拿下背后的粮仓，偏偏燕淄这块难啃的硬骨头一时半会打不下来，虽然联盟军看似占据了主动地位，但实际上他们比朝廷更加耗不起，此时出现在眼前的这支运粮队无疑让他看到了契机，若劫了这批粮食解得燃眉之急，丢了墨城的事也就没那么扎眼了，于是这个消息他没有告知给一同驻守柏阳的豫章王，而是暗地里命自己人盯紧了那支运粮队，准备伺机打劫。

        燕淄的防守战打得十分艰难，燕淄王府邸内，面对叛军的疯狂攻城，燕淄王急得火烧火燎。

        “舅父，燕淄的情况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如今常胜据守墨城不肯出兵，天子那边也毫无回应，这样下去要如何支撑？”

        燕淄王从宗室中被挑选出来过继给韦姬，幼时起便由韦蒙悉心教导，后来又娶了韦蒙的女儿，关系更添亲密，对韦蒙信任且依赖，在明恪起事之初便听从了韦蒙的建议效忠朝廷，如今燕淄被叛军围攻，承受着猛烈的战火，苦苦支撑却得不到救援，他心中的焦灼苦闷不言而喻。

        连番的消耗战之下，韦蒙亦是疲惫不堪，“为今之计，除了拼死抵御也别无他法了。”

        倘若城破，后果不堪设想。

        燕淄王犹豫再三，终究没有忍住，“至如今舅父都不愿出面向陛下陈情吗？”

        韦蒙望着眼前之人，一时怔怔失语。

        “如果是舅父出面，难道陛下还会无动于衷。”

        韦家素来低调，并没有因为是天子外家而试图获得朝廷的关注和优待，就连之前屡次向常胜求援都是燕淄王派遣的使者，韦蒙并没有参与其中，以及后来转而向盛安求援，也都是燕淄王的主意。

        面对燕淄王的请求，韦蒙踌躇难言，其实常胜不肯出兵救援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这恐怕也正是陛下的意思，战事艰难，必将有所取舍，常胜是陛下亲封的太尉，若无陛下首肯，断不会如此行事，想明白这一点后，他又怎能自恃身份胁迫陛下。

        韦氏家风清正，信奉忠义节孝，历来恪守为臣本分，即便是被舍弃的一方，身为臣子也只能接受，但燕淄王要如何甘心，为了守住防线，燕淄已经赔上了数万性命，面对强敌吞咽着绝望的感受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想到这里韦蒙越发感到喉咙发涩，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燕淄王还待劝说，忽闻斥候有消息来报，只得暂且按捺住心情先看军报，这一看却是大吃一惊。

        齐安郡的援军假扮成运粮队引明焕带着大批人马前往突袭，致使明焕中计遇伏，一通混战过后，明焕损兵折将，还遭生擒，而驻守墨城的常胜趁柏阳空虚之际，派遣轻骑部队绕到背后，将叛军的粮道给截断了，这下子对方的粮食没抢到不说，自家的补给线还给掐了，可谓损失惨重，叛军本就因缺粮而忍饥挨饿，遭了这么一出重创后军中更加闹腾起来。

        看完消息，燕淄王立即转忧为喜，“没有粮食补给，他们就不会再继续围攻燕淄了，如此一来燕淄危机可解。”

        韦蒙并没有他那般轻松，敛眉沉思片刻，说道：“叛军既然断了补给来源，便没了退路，一定会更加猛烈地攻城，试图拿下燕淄的粮仓就地补给，这时候的燕淄恐怕反而是最艰难的。”

        自古哀兵必胜，不管是攻城的叛军，还是燕淄的守军，如今都成了哀兵，一旦溃败就再无翻身的可能。

        即便如此，这个消息仍旧让人看到了希望，朝廷这番举动说明并没有放弃燕淄，战事或许即将出现决定性的转机。

        果如韦蒙所料，当天夜里燕淄就遭遇了大规模突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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