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合卺1
用完膳之后，天色已不早，帝后一同辞别了主人，登上车辇，摆驾回宫。
平稳行驶的金辂车上，王蔻挑开绣帘，随意一瞥，便能看到外面随行的仪仗，前呼后拥，煊赫而隆盛。
她自然明白此番天子行幸镇安公府的用意，并不仅仅是陪同她省亲，今日过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即便不再跻身朝堂，王氏依旧受天子重视，免除诸多捧高踩低的麻烦。
即便她未曾开口，他都能知晓她心中所忧所虑，并且妥善处理。
这份珍而重之的心意，让王蔻感念不已，“多谢陛下。”
明煦摩挲着她柔软的鬓发，额头相触，吐息相闻，“我喜欢蔻蔻昨夜那样唤我。”
她启唇，声色柔软，“阿煦。”
天边的晚霞透过帷幔落了进来，映出两道静谧依偎的剪影。
王蔻靠在他肩上，听着车轱辘悠悠转动的声响，心底一片尘埃落定的宁静。
晚霞褪去最后的余晖，朦胧夜色沉沉落了下来，车辇驶入宫门，在相继燃起的阑珊灯火中，缓缓停在栖梧殿前。
明煦低头向怀中人温声询问：“蔻蔻今晚收容我可好。”
王蔻脸颊绯红，垂着眸子轻轻应了声。
从车辇中下来，一进入栖梧殿，眼前的景象便让她愣住。
龙凤烛将殿内照得通明，帷幔换成了热烈的朱殷，桌案上摆放着一对红漆鸳鸯盒，旁边是麒麟送子纹样的玉如意，最显眼处是用于合卺的匏瓜和醴酒……
这分明是成亲的布置，却跟四年前那次不一样，当年帝后婚仪依循宗室祖制，极为考究繁琐，眼前这幕更像是民间婚俗。
帝后大婚不比寻常人家，无论是规模还是排场都要宏大得多，尽管如此，她却并没有多少成亲的感觉。
当初因种种缘故，彼此间印象都算不上多好，毫无新人的浓情蜜意，即便是当世最盛大的婚礼，对于不情不愿的两人来说，更像是一场任人摆布，没有投入真心的仪式，谁都没有多高兴。
看着眼前的一切，王蔻错愕过后，胸口处一片盈然，融融细流似乎要漫溢出来。
想要取悦她的人不少，可让她像此刻一样不能自抑的却只有这么一个，即便是她爹，也总是用错方式，让她恼怒又无奈。
打量完仿佛焕然一新的栖梧殿，她愣愣看向身边人，“阿煦什么时候想到如此安排的？”
明煦想了想，“大约是蔻蔻做噩梦那晚，在清晏殿的时候。”
王蔻不禁意外，“那么早？”
那天夜里重复的梦境让她心神不宁，等不及天亮就去了清晏殿，然后不知不觉就向他表明了心迹，原来那个时候他就有这样的想法了。
明煦牵引着她在案边坐下，“那日之后诸事不断，一直没有闲暇，至今日方得以实现。”
蓟北的战火烧了几个月，中间发生了太多纷纷扰扰，压根分不出心神，近来彻底平息之后，才有余力思及其他。
那双藏着星辉的墨瞳此刻暖融如琥珀，连声线也越发温润了。
“我们之间的开始并不在相互期许之中，包括当初的大婚，重来一次，我想亲口替自己问问，蔻蔻可愿嫁予我，做我的妻子，此后余生，春秋相守，白首与共。”
王蔻忽而有股想哭的冲动，他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已经重来过一次了。
如此也好，那样惨烈的记忆又何必多一人知晓。
思及过往种种，心中忽而庆幸，虽然迟了三年，但这一次终究没有错过。
她轻轻眨了眨潮湿的长睫，迎上他期待的目光，“愿与阿煦朝朝暮暮，岁岁年年，休戚不离，余生无改。”
殿内欢喜的气氛自然而然感染了旁人，青蒲紫萸一众侍从笑盈盈地服侍了盥洗礼后便退了下去。
王蔻望向案上以红线牵连，象征同甘共苦夫妇一体的匏瓜，想起大婚时正值明煦病弱，需要频繁服药，不能饮酒，严格来说他们是没有喝过合卺酒的，当时只是做了做样子，如今却已没了顾虑。
二人各执一瓢，就着中间缠绕的红线，低头共饮。
烛晕绰绰闪动，微薄的酒意很快浸染上王蔻的脸颊，添了几分旖旎醉态。
她看到案上托盘里放着把缠着红线的金剪，旁边还有枚龙凤呈祥纹样的荷包。
尚在思索间，明煦便已说道：“民间成婚有合髻礼的习俗，新人以青丝绾做同心结，取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之意。”
王蔻没见过几次民间成亲，皇室婚礼已经历过，如今体验着民间习俗，新奇之下十分配合。
于是拿起金剪，取了两人各一缕头发，缠绕在指间，细细绾成同心结，用红缨绳系好之后，珍而重之，放进荷包。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荷包上的吉祥花纹，菱唇轻启，“阿煦，今日我很开心。”
低婉的语声，伴随着如兰吐息，让听到的人微微悸动，心底深处，欢喜横生。
烛影摇曳中，醴酒微醺的芬芳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这次的触碰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深切绵长，仿佛要痴缠入骨髓，在心魂上烙下独属于彼此的印记。
明煦从前曾看过缠绵悱恻的情诗，当时不以为然，觉得未免矫情，现在方能理解何为情之所钟。
心意相通，情之至时，恨不能时时刻刻看到对方才好，须臾的分离都会忍不住辗转反侧念念不忘。
想起那些诗篇上互诉衷情的动人语句，不由娓娓念来。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
吐息随着字句游移到颈侧。
“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
束带被拉开，裙幅窸窣散落堆叠在脚下，最上面的是他白日里亲手系上绳结的并蒂芙蓉心衣，此刻亦被他亲手解下。
“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
珠钗被取了下来，青丝如瀑流泻。
“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
不及盈握的腰肢被揽住，缓缓倒在帐幔中。
“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
仿若一尾干涸的鱼，被笼罩在烈日下炙烤。
“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
语声不急不缓，从容而不迫，甚至在握住她膝腿时，都带着股循序渐进的温柔。
然而王蔻已如一张拉满的弓，身心皆绷到了极致，终于无法忍受地伸手去捂他的嘴，“别念了。”
倒是没继续念了，她却并未因此感到松口气，接下来像置身浮梦幻境中般不真实，却又太真实，耳畔的脉脉低语是真实的，相偎的胸膛传递而来的心跳声是真实的，映照在帐幔上交错重叠的剪影是真实的……
再到后面，周身的一切她都无暇分辨，像一尾游鱼在惊风骇浪中跌宕沉浮，茫然无措，晕眩感让她意识模糊，什么时候尘埃落定都记不清。
依稀间，最后的印象是枕畔两人贴合的掌心，以及挤入她指缝，将她紧紧绞缠的修长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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