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相逢相爱 1

　　相逢何必再相识

　　一

　　夜已经深了，病房里静悄悄的，病人大都进入了梦乡。我走到窗前，轻轻的拉开窗子，让清凉的风迎面吹来，已经是秋天了，风吹到脸上凉丝丝的，把我仅有的那一点点睡意吹得无影无踪。时间过得真快呵，转眼间，我从医已经15年了，想想20年前，我何曾想过要当一名大夫呢，是的，一点这样的念头都没有。

　　20年前，我高考成绩不理想，又被调剂到我不喜欢的专业，便赌气到社会上找工作，任家人怎样的苦口婆心的劝说，就是不到学校复习。然而，现实的残酷把我的热情和希望一点点抹杀掉了。一年后，我考虑再三，觉得考学才是我唯一的出路。

　　我在高三作了一名插班生，虽然我的成绩不错，但却很自卑，毕竟比同班同学大了2岁，我身材高挑，发育已成熟，又在社会上闯荡了一年，因此，总觉得与他们格格不入，本来性格开朗的我，心情却总是压抑着，沉默寡言，独来独往。老师显然也觉察到了些什么，对我总是宽容的。

　　由于家离校远，学校的宿舍又安排满了，我只能赶校，因些，可以不上早自习。

　　天天骑车上学，我找到了一条通往学校的近路，这是一所幼儿园的后墙与一家街道小工厂后墙的空间，距离足有4米多宽，两家单位的后面都种了高高大大的树木，树叶遮天蔽日，引得无数鸟儿在这里栖息。

　　这条小巷幽静而潮湿，很少有人走。走出这条小巷，前面就是一条干涸了的小河，河上架着一座年久失修的独木桥，摇摇晃晃的更是少有人走。然而，我却越来越喜欢上了这条路，幽幽静静的没有一个人走。特别是早上7点多我拐进这条小巷，就没有遇见过一个人。为了弥补我不上早自习的时间，每拐进这条小巷，我便放慢车速，轻声的背背英语，背背古文，也时也会毫无顾忌地大声背诵，伴着晨起的，那些不名鸟儿的叽叽喳喳声，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二

　　三月份，虽然春寒料峭，但毕竟是春天了，心情也是伴随着气候一样的，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暖意。复习半年以来，我渐已习惯，学习也越来越顺利。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天早上7点多有一个大男孩也开始走这条小巷了。瞧，今天他就在我的前面，我故意放慢了车速，也不好意思背诵英语了，心中盼着他快点走掉，我好继续我的计划，昨晚我特意留了一篇古文放在今天早上背。

　　他好像有意和我做对似的，不紧不慢的骑着单车，象在欣赏什么风景似的，我对着他那米黄色的背影白了一眼，只好低头在心底默默背诵。

　　走出小巷，前面是一块凌乱的土路地，就到干涸的小河了。大男孩走出小巷，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清晨淡淡的阳光照在他那年轻而又充满活力的脸上，那神情极其的悠闲，满脸的笑意，洋溢着真诚和友好，我想，他也就20多岁，他双腿叉在车上停了下来，对我淡淡的一笑，示意我到前面去。因为前面的独木桥只能容纳一个人过。我对他笑了笑，也没有谦让，低头加快了车速。

　　以后，每天这个时间，只有我和大男孩走这条路。有时我在前，有时他在前，如果他在前边，他总是等我让我先过独木桥。从前，我总觉得这条路好象专为我开的，毕竟我独自走了半年多，现在天天有这么一个大男孩和我同路，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别扭。看他的着装和神态，会不会是名老师，因为自西边同一方向去的，总共有三所学校，除了我们的一中，西边分别还有二中和职中。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悄悄猜测着。

　　三

　　今天，早上还没起床，我就听到窗外的风呼呼的刮着，天气不好，我草草的吃了口饭，就急冲冲的出了门。天阴沉沉的，好象马上就要下雨，风也特别的大，刮得天上的乌云忽东忽西。今天，我即没有兴致背课文，也没有心情研究同路的大男孩，只想早早的赶到学校。

　　出了小巷，由于没有建筑物的遮挡，风更大了，刮得我几乎要站立不住了，我后悔今天走这条路了。就在我要走上独木桥的时候，一阵强大的刮过，我站立不稳，车子歪向了一边，车筐内的书和本子哗啦啦的刮到干枯的小河床边上，我慌忙要去拾。

　　“站在那里别动，我来帮你拾。”顺着风声，后面传来的声音，急促而又富有磁性。大男孩从后面急急的向河床跑去，拾起书和本子匆匆拍打了一下，放在了我的车筐内。

　　“快走吧，天不好为什么不走大路。”大男孩问道。

　　我笑了笑，不好意思的答道，“我习惯了走这条路。”

　　“你就在前面的一中上学吧。”大男孩继续问道。

　　“是的。”我一身校服，很容易就能确定我的身份。

　　在只有我们两人的路上走了这么久，这是我们第一次说话。第二天，我主动对大男孩说道，

　　“昨天谢谢你了。”

　　“没什么，你没有迟到吧。”

　　“没有。”

　　“我想，你应该是上高三了吧，”

　　“是的，你看出来了。”我笑着反问道。

　　“果真是上高三了，高三你就这么晚走么。”大男孩充满疑惑的问道。

　　“我家远，学校没有宿舍了，老师特批的。”

　　“原来是这样，不过，现在可是到了最后冲刺阶段了，我看你是满轻松的。”

　　“我轻松。”我瞥了下嘴说道，”我压力好大呵，我今年是复习。”

　　“喔，不过你这样的心态是挺好的，我那时候高三，连吃饭走路都和提着枪要上战场似的。”大男孩幽默的说道，我也忍不住笑了。

　　想想自己这一年来的酸甜苦辣，心中想到，看来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个黑色高三吧。

　　四

　　每天，我都会和这个大男孩不约而同的走进这条小巷。偶而，我们会淡淡的聊几句，大都是聊学习和考学的事，他对高中的课程很是了解，一些建议和独特的见解让我也特别佩服。因此，我认定了他就是一名教师。一天，他对我说，他妹妹今年也上高三，他准备让她报考医学院。

　　“医学院”我吃惊地重复道，在我心中，医生那是男人的世界，是不适合女孩子干的。

　　“是的”大男孩没有理会，继续说道，“这几个星期，我每个星期都去看她，她成绩没有你好，压力比较大，我给她讲了你的故事来激励她。”大男孩笑着看了我一眼，因为这几天我断断续续给他讲了我受挫考学的事。

　　我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的事有什么好说的，我是被逼无奈，今年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现在你可不能说还不知道怎么样那样的话，你已经孤注一掷了，一定要抱着必胜的信心。”大男孩对我扬了扬拳头。前面红彤彤太阳已经跃出了地平线，朝霞洒滿了天边，我感觉也映红了我的脸。是的，我要有信心，我一定能行。

　　今天，我班刘艳在下楼梯时突然滑倒，一节课下来，脚踝肿得象发效的镘头。班主任叫上我，我在女生中长得比较高吧。把刘艳搀扶到了离我校不远的市医院（在我校东南方向）。

　　当我拿上刘艳拍好的x光片向急诊科走去时，对面走廊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映入我的眼帘，是他，同路的大男孩，只见他身着白大褂匆匆地走进了对面的一个科室，我快步走过去看了一眼，写着普外一区，原来他是一名大夫，我怎么没想到这附近还有一家医院呢。

　　五

　　第二天，我抬头笑着看着大男孩，第一次细细的打量了他一下，他细高身材，肤色黝黑，鼻梁高高的，整个人看起来青春而又俊郞。

　　“你笑什么？”大男孩奇怪地问道。

　　“你是大夫”

　　“你怎么知道的”

　　我把咋天陪同学去医院的事说了。

　　大男孩笑着说道：“从小父母就希望我当一名大夫，以前我们那里太缺少医生了。不过，我也是真的喜欢医生这个职业。”

　　“医生救死扶伤，真的很伟大呵。”我略带崇拜地说道，其实我对医生这个职业真的是很淡漠的，可以说是不了解吧。

　　“怎么样，你也报考医学院吧，感兴趣么。”大男孩又说道。

　　“我，我可没想过，从小我对大夫可都是敬而远之的。”我慌忙说道。

　　之后，我们除了聊学习、考学的事，间或大男孩还会给我讲一些他上医学院的事，比如他班的女生，都非常的优秀，有胆量、细腻、而又富有爱心，病人见了这么温和的大夫，一说话病就会减轻一半的。其实，大男孩讲话也是很温和、很幽默的。他还讲一些医院里发生的小故事，讲一个成功的手术改变了一个人一生的命运，一个失败的手术会给人造成身体和心灵多么大的伤害。他还讲看到病人康复后灿烂的笑容，其实大夫的心情更是喜悦和轻松的。看到病人的痛苦，大夫心中的揪心和沉重比病人还历害。连吃饭、睡觉都记挂着怎样来解除病人的伤病痛。在他断断续续轻松的述说中，我对医生这个职业有了新的理解。

　　随着高孝的日益临近，我的住宿问题也解决了。我告诉大男孩我也要住校了。大男孩高兴的说道，好呵，那可要集中精力好好的复习了，希望就在前方，成功就在自已的手上。我被他的热情感染，忍不住笑了。但从那以后，象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时时鞭策着我，让我对学习更加的投入和忘我。

　　六

　　黑色的季节终于过去了。我如愿以偿考上了大学。然而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我报的第一志愿是沂山岛医学院。父母对我突然的懂事和乖巧大喜过望。

　　今天，我拿到了沂山岛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我听的到自已怦怦的心跳，我真的是又高兴又激动，突然感到世界竟是这么的美好和温馨。我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他，那个曾经同路的大男孩，短暂的相逢，竟改变了我的志向，我想，我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从住校到现在，我就没有再见过他。

　　第二天，我带着就要见到老朋友一样的喜悦心情，带着心中的千言万语，早早的来到了那熟悉的小巷，远远的望见独木桥静静的卧在清晨淡淡的薄雾中，露珠还没有完全从路旁的草叶和花瓣上摇落。我在静静的等着他的出现，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走的如此的沉重、缓慢。

　　我看了看表，他应该来了，再不来，上班就该迟到了。然而，他却没有来。我有点失望的走了。也许，他今天有事，或休班。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天天如此。我不知来等了他多少天，我有点心烦意乱了，他怎么了，是不是不走这条路了。

　　下个星期一，我早早的来到了通向医院的一个唯一路口等他。现在，我心中的万语千言，仿佛就只有一名话了，就是告诉他，我考上医学院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只是知道，这是我现在唯一的愿望。然而，一天、二天、三天……我天天都失望而归。他象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我想到医院去找他，可是他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我这才发现，我对他一无所知。我恨我自已，怎么就不知道问问他的名字，现在，我怎么去找他，我心里凉凉的，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

　　这几天，我沉默寡言，时而呆呆的，完全没了前几日的喜悦和兴奋。妈妈却以为我是就要离家到外地上学的缘故，因此，絮絮叨叨的嘱咐我、安慰我。

　　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决定抛开女孩子的矜持，到医院去找他。虽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我认识他呵。

　　七

　　那天下午，记得是天气晴朗，我沿老路向医院走去。我想，我一定能找到他。巧的是，那天下午，普外一区几个年轻的大夫都在。护士对我说，你到医生办公室看一下，有你要找的大夫么。我按捺住怦怦的心跳，慢慢的向医生办公室走去。站在门口悄悄的向里望去，目光从一个个年轻大夫的脸上失望的匆匆扫过，没有。

　　我好象一连去了三、四天，都没有找到他。一个护士对我说，他是不是进修或实习的大夫呢，这样就说不准了。

　　我知道我不可能再见到这个大男孩了。我心里酸酸的，眼也酸酸的，独自呆呆的坐在独木桥的边上，太阳已经落山了，晚霞把天边映得通红，鸟儿成群结队的飞回树丛。看着熟悉的小巷，感觉人生的相逢和离别竟这么的容易，淡淡的来，淡淡的去，好象没有留下一点的痕迹。

　　现在想来，是我那时太年轻了，不懂得珍惜和挽留友情。同在生命的路上行走，是没有回头路的，错过的，只能留下终生的遗憾。我想，我应该记住这个可爱的大男孩，他也许是无意中改变了我的命运。

　　时光匆匆而过，我毕业如愿以偿的分配到了这家市医院。每当走到普外一区，大男孩的影子就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也许早就成了一名优秀的医生了。想到这些，我会感到很欣慰。而我也因此更加的努力和执着。

　　我对病人总是那么的温和、细心、体贴，总是那么的呵护、嘘寒问暖，并留心记着他们每个人的姓名和住址，关心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我不光要治愈病人身体的伤痛，也要温暖他们的心。我感动着病人，病人也感动着我。

　　我收回思绪，回到桌前拿起一本医书随便翻着。一切都过去了，奇怪的是，有些你拼命想记住的事，随着岁月的流逝，会变得越来越模糊。大男孩对我的影响，我会铭记一生的，但他的音容笑貌却在我的脑海中变得越来越淡。

　　八

　　星期三是我的专家门诊，病号不多，天空一直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是十月份了，秋风裹着秋雨，颇有点寒气逼人了，才下午4点，诊室里却笼罩上了一层灰暗的色彩，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丛大夫，您好。”我猛地一惊，这个声音好象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但却又是那样的清晰、温和。一个中年男子微笑着站在了诊室的门口。我想，我有点走神了，是来病号了。

　　“您好。”我笑着向他望去，他坐在了我的对面。虽然我没有开灯，但我看清了他的脸，皮肤黑黑的，鼻梁挺而直，嘴边的弧形温和的向上翘着，他也笑盈盈地看着我。

　　“丛大夫，我是慕名而来，看了市报纸对你的报道，来替我的父亲咨询一下他的高血压病。”

　　原来他是看了对我的报道专门找来的。其实，最近有很多人是看了报纸而来的。不过，他怎么是如此的眼熟。我伸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他父亲的化验单、心电图单、B超单等一些查体报告。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又询问了一些他父亲的症状、吃的什么药。我听着他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中音慢慢的描述着他父亲的病状，我发现他和我一样，也好象在我的脸上寻找着什么似的，我象被什么蛊惑了，我不知道我的感觉对不对，我假装不经意的问道，“不好意思，可以昌昧的问一下你从事什么工作么？”他的笑意更深了，“哦，我在A县做钢材生意，和市里有业务往来，经常到这里来。”我感觉我的指尖有点凉，我不记得我和他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最后说道，“你最好带你的父亲过来看一下，这样才能制定一个适合他自已的治疗方案。”

　　“好的，丛大夫，谢谢你。”他走到问口，突然又回头微笑着看了我一眼。我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在我的眼前消失。

　　他是谁，20年前小巷中的大男孩又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不行，我一定要去问问他，我急忙冲出诊室，医院外早已没了他的踪影。小雨还在轻轻的飘着，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又错过了什么，只是觉得心里空空的。

　　九

　　这两天我恍恍惚惚的，20年前的事总是在我的眼前浮现。

　　“丛大夫，桌上有你的一封信。”护士长对我说道。

　　我的信，现在谁还写信呵。我走到桌前，一封信静静的躺在上面，白色的信封，字挺漂亮的，写着：

　　“丛星（收）”

　　谁写的呵，我好奇的打开了信。

　　丛大夫：

　　您好。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无意中在报纸上看了对你的报道，丛星，我想，一定是你，记得那次我帮你在河边拾起书本，课本上你用蓝色的钢笔画了一圈的小星星，里面写着名字“丛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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