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驿馆
这日春光和煦,东宫书房里太子殿下与钟筠对坐手谈。
钟筠落下最后一粒黑子,笑道,“殿下快攻却稳健,落子越发精妙了。”
周曦笑着摆手,侍女上前奉茶。待侍女退去,殿下才开口问道,“是晏宁你今日心不在焉吧?”
钟筠也不掩饰,自棋盘上抬眼,“惭愧,倒让殿下见笑。”
“璟都动荡,又事涉雍都,怎能不让人心思浮动?”周曦摇头叹息道,“我也是今日与你手谈,才觉出自己的急躁之处。你我尚且如此,倘若雍都大开……城中数万百姓,又当如何?”
“雍都与璟都相隔千里,难以互通有无,璟都这些人行动必然受限。”钟筠垂着眼道,“我已着手追查此事,还请殿下勿忧。”
“平南侯府数年以一族之力阻魑魅于雍都,功在社稷,更在千秋,”周曦颔首,“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想必父皇也会宽慰许多。”
“殿下言重了,这都是应当做的事。”
周曦推开门,入眼是满园春色,他转头道,“不如在园中走走。”
钟筠欠身比出个“请”的手势,两人走了几步,周曦才道,“日子过得真是快,年关像是还在昨天,转眼也要三月了。”
两人静静吹了片刻风,太子殿下又道,“我已书呈父皇,这几日请钦天监开平府占卜祈福,雍都的动静,国师他老人家可从没算错过。父皇也允准。”
“这样也好,早做打算。”钟筠凭栏一望,池中的肥硕锦鲤红白相间,在荇藻间来回穿梭,很是自在,“殿下宽仁,乃是万民福泽。”
“回回来,回回替我喂鱼。”周曦打趣他,“我看你再来几趟,这鱼就该叉起来炖汤了。”
“殿下说笑了,”钟筠失笑,下人递上鱼食,他伸手接过点着分量,随口道,“说起来,有段日子不见云行,可是出门访友了?”
“去会友了,”周曦颔首,有一搭没一搭喂鱼,“算起来,明日也该返程。怎么,你有事找他?”
“那倒不是,”钟筠把手里的饵料慢慢撒进池子,“忽然想起那日酒局,他同我说近来要出门,近几天果然没见着他。”
“算脚程明日该回了。离都前来了一趟,同知白说了说话,他们姐弟两个一向亲厚。”周曦笑了笑道,“你这一问倒是提醒我了。璟都如今暗流涌动,云行一向文弱,他独自来往,我不放心。晏宁,你要是有空,不如替我接他一接?”
“这是自然,”钟筠拱手道,“殿下放心。”
次日午后,钟筠在璟都城外六十里接着褚云行,两人同行至驿馆,钟筠提议稍作休息,褚小公子欣然应允。
小公子访友甚是愉快,把一场夜半棋局讲得妙趣横生,钟筠一边听着,一边抬眼打量驿馆。
柳叶青翠,碧华拂槛。钟筠将碎银一推,下人一掂便明白,躬身垂首等着。
“璟都城外三十里一驿,春日和暖,想必生意好做不少?”钟筠闲聊似的道,“年关前后各国使节离都,商队行脚,都要盘桓此处吧?”
“正是了,咱们这驿馆挨着璟都,可热闹了!”小二答道,“官爷找人?”
“不找人。闲谈几句罢了。”钟筠笑道,“过几日我有朋友进京,怕到时路过此处,城外不好住店啊。”
“这好办。”小二眉飞色舞道,“咱们还是有些空当,官爷若不嫌弃,可先付些银两将房子定下为友人备着。”
“哦?还有这样的?”褚小公子道,“你们交多少银子,能定多久?”
“定金就是十之二三,定得久自然也贵些。倘若不定了也好办,官爷派人取回定金就是了,我们这里只留一成,”他瞧见这小公子挑眉就道,“我们微薄营生……官爷明白的。”
这可是官驿,按理来说只有公文官牒才可入住,但有钱能使鬼推磨,璟都的贵人们朋友总是很多的,要在驿馆落脚也是常事。驿丞们有钱好赚,当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倒新鲜,”钟筠装作不知,饶有兴致,“敢问最长有定多久的?”
“还真有久的。”小二道,“年关上商队往来不易,几个月的也有。”
钟筠挑眉,“可知这些人运什么货?何故盘桓如此之久?”
“说是香料珍贵,过冬不好走,怕路上损耗。”小二回忆着,“倒也不是一直盘桓,他们人来人往的,我也弄不明白。”
“璟都有名的香料铺子就那几家,”小二一走,褚小公子就挑眉道,“他们这是把香料运来,然后再将合香运到各处卖吧?这倒真是很聪明。”
岂止是聪明。钟筠握住杯子,垂眼盯住了浮沉的茶叶。
他握住袖中的玉佩想道,这也许是很关键的一个线索。
钟筠和褚云行上马出发时,堂中角落的背身而坐的客人起身退走,往院中去了。
两人入城时钟筠道,“云行,一会儿经过云鹤里,我顺路去取一副药。”
杜幼清不在前堂,医倌请褚小公子在偏厅稍候,引着世子往后院去。
“世子来得不巧,她今日不在,”杜幼清关照了侯爷的情况,将药递给钟筠,“世子有什么要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钟筠沉吟片刻,借了纸笔留下一张字条,劳烦杜幼清交给惊蛰。
惊蛰夜归时见桌上的字条,一眼认出那是谁的笔迹,上面就两个字:驿馆。
她心念电转就明白了意思,吩咐孟春,“走。”
“尊座好歹让我喝壶茶歇口气儿,”孟春提着刀跟上惊蛰,“什么事情劳动您亲自这样奔波?”
惊蛰扫了他一眼道,“我好像经常亲自奔波。”
孟春一窒……这倒还真是。
“世子不知道千灯冒充我的事,但不妨碍他合情合理地推断这个搅弄风云的人可能落脚的位置。”惊蛰倒没有装神,直截了当地解答了他的困惑,“璟都城外三十里的驿馆,进可攻退可守,确实很合适。”
两人到驿馆时月上中天,孟春一边燃了犀细细追索,一边装成债主询问商队去向——他们来晚一步,千灯已经走了。
该死!
白跑一趟,惊蛰却没生气,转身就走。两人走出一段,孟春才问,“尊座……”
“世子行事谨慎,怕打草惊蛇才没有直接往下查……否则他大可以当场发信号联络我。”惊蛰负手道,“千灯倘若不跑,妄做观事这么多年,扑空才是正常的——你方才说有人看见是一男一女一起离开?”
“这倒奇怪,”孟春皱起眉,“观事在璟都许多年,身边除了芦生没有别人,但……我听描述,和她一起的却不是芦生。”
“这是官驿,能让她住几个月官驿的人可不多。给我仔细查。”惊蛰冷冷道,“世子办了件好事,千灯如今往璟都跑,璟都有几个地方她能藏;她往外跑就更好了,正合我意——传信各地分部,都给我盯牢了,有消息立刻上报,我有赏。”
孟春不敢大意,立即应声答道,“是。尊座放心,此事我来安排。”
沅芷在那暗室里独坐许久,手中是那个人的画像。
此处既无更漏,又不见日月,无从判断时间,只觉度日如年——她本可以通过送饭的时间计算日子,但她就是忘记了自己还能这样做。她已不再哭。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司录大人说,有用的人无需自证,或许是有点道理的。不过那样努力地自证到头来却像笑话,是不是正说明很无用?”
“——确实很无用。那么好骗,来一个两个对我自称司录,我竟然就都信了。”
可之后遇到的那位却由不得人不信。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那位一袭黑衣站在那里,就很
她就像夜色本身。
也许那个人真的是从头到尾地欺瞒和利用她,可那又怎么样呢?
沅芷悲哀地想道,“我什么也不是,我不可能拿她怎么样。”
她觉得自己又可悲又可笑,到了这种时刻,依旧没改变想法。也许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求钟筠对那个人手下留情,即便她自己都说不清缘由,她甚至不知道那人的名字。
现在她已经没用了,世子和司录会对她怎样呢?左不过就是一个死罢了。她有点怕,但也没有那么怕。死了的话,是不是会去雍都无妄间?那个人现在会在无妄间吗?如果有幸在那里相遇,是不是可以问一个明白?
沅芷起身,不知第几次把那画像放在烛火上,这一次她没收回手,看着那画卷烧成灰。她颓唐地坐在那里,余烬无风自起,在她眼前铺开另一幅画卷。
沅芷看了许久,虽然害怕,但终究抵不住好奇,迈进画中。
此处四下无人,空留莽莽黑水,滚滚红波。玄渊之畔,曼珠沙华肆意舒卷,灼灼如火,流光明灭,姿态妖异。她蹲下细细端详那簇赤团华,像是被蛊住了似的朝着它伸手,嫣红的花像是有灵性一样蹭过她的指尖,霎那间只觉罡风呼啸,五感尽失,低头看见自己指尖都在发白,觉得那曼珠沙华像是在吸食自己的鲜血与生命。
她拼命挣脱,转身连滚带爬地走过来时的画卷回到那个简陋的暗室。血色重新爬上她的面颊,她竟然觉得安全和温暖。
画上的曼珠沙华姿态依旧,她攥紧自己的指尖,觉得那妖物看着有些无辜而餍足。
沅芷怔在原地——假如没猜错,这是献祭未已录的一种,只要曼珠沙华见了她的血,就算契约了。
结契之后她供未已录主人驱策,未已录主人会替她达成结成契约时的心愿。倘若违背,要受极大的反噬。
她当时说,有用的人无需自证,更不必用自毁的方式。
这是司录给她指的路——只是方才没见血,还不算真正结契。
沅芷盯着那画卷许久,再次起身。
她想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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