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风月
惊蛰没在意钟筠此刻的静默。在她看来,让他孤身寻剑这事璟都办得犹如儿戏。
钟氏百年望族,基业深厚,在璟都时千灯就敢架空她,假借司录之名算计钟筠的性命。他离开璟都,说是步步杀机也不为过。
不是说钟氏与皇室颇有渊源?钟筠是独子,把他就这样放出璟都与送死何异?宣化帝是不是年纪大了吃错药了?
“钟晏宁,”她想到此处,把酒递还钟筠,垂下指尖回握他,“你不该来。”
钟筠低声道,“可我已经来了。”
“巽风此剑,事关重大。”钟筠垂眼,指尖轻缓地敲打在酒壶的雕花上,把它与钟氏的渊源讲给惊蛰。
末了,他说,“我猜测,巽风确实是一柄神兵,轻易无法动用。幕后主使这是算准了陛下不会大张旗鼓,只会派我这个局中人前往探查。我是被人故意引来覃州的。”
两人沉默对坐,都明白在这段轶闻中,那位前辈“以身殉剑”很可能就是钟筠被引来覃州的关键所在。
惊蛰下意识地排斥这种猜想,她凝眉思索的神情没变,手上却把钟筠扣得很紧。
钟筠明白她的意思,伸手替她把被夜风吹散的鬓发拢去耳后,低声宽慰,“再高明的谋算,都有痕迹,何况只要是人,百密也总有一疏。”
钟筠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即使此刻危机四伏,面对两个人的杀局,他也依旧不急不躁,姿态从容。
他们有太多亟待讨论的问题,可惊蛰忽然不想再说那些。
今天是三月十五,他们两人身在覃州城外,钟晏宁没有食言,携酒赴她一句戏言邀约。残破庙宇萧然满目,不是繁华风雅的璟都。檐下的矮墙血迹斑驳,可头顶是正好的月色,不可蹉跎。
两人同饮一坛酒,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轮到不该说的。
他们在屋檐上坐了这样久,身上的血气早被吹散了。钟筠倾身坐得近了一些,指尖将她鬓发拨开,捻过她耳畔。他动作温柔,没弄疼她,惊蛰耳畔一凉,抬手就要去摸。钟筠扣住她,把两个素镯一并套在她腕间,玉色如血,纤细玲珑。
惊蛰看了半晌,由着他动作,在他指尖拂过眉弯时似懂非懂地同他对望。
他眼底盛着昏星,拇指细细蹭掉了她眉弯那点血迹,“……都是我在璟都时叫人打的,原想着十五吃酒送你。今夜虽不在璟都,但也正好……比我原想的好。”
钟筠是朗月清风。他把她周身那阵似有似无、萦回清明的雾驱散,留下春色无尽的风与月。
他们不该靠得太近。
父亲教他言必虑其所终,行必稽其所敝,自记事以来世子一言一行都是典范,刻着“谨正”二字【注】。此刻,礼法教条全涌出来在他脑中一遍遍敲打。他被敲痛了,又在这隐秘的痛感中觉出快意。
他早知道,痛与快原本就分不开。
“钟晏宁,你是不是今夜喝多了?”惊蛰一只手被他握住,另一只手抵住他,眼睫轻颤,不可置信道,“你疯了吗?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还记得你是谁吗?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也许是常年待在明月楼,她仿佛身上天生就有这种本事。她念着那些问题,波光在狭长的眼中漾开,可长睫一敛,那点涟漪就被遮掉了。她把自己笼进夜色里,无声无息无知无觉地引着人要去把那微澜看得更清楚。
钟筠垂眸拨了拨她耳畔,明艳的红色与不尽山中他簪在她鬓边的芍药也相似。不尽山中春意阑珊,可他如今已经知道何处寻春。
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血玉与她果然很相衬。
“你觉得我醉了?”钟筠低头看她,没有反驳,“或许吧。”
“我没有疯。在我帮你查清楚你的身世之前,你是无妄间的司录惊蛰。”他握住她的后腰与颈侧,在这呼吸相闻的距离里挨个回答她的问题,念着两人在寺中初相逢时他对她说的话,“在下璟都钟筠,草字晏宁。”
可他们都略过了最后一个问题,循着本能,在唇舌相贴的每一个瞬间里觉出热烈而疯狂的痛快。
钟筠闭上眼,忽地想起新岁初雪那日他孤身出城跑马,穿林而过时厉风携着霜雪劈头盖脸砸过来,不尽山中风声呼啸,雪色苍莽,是极喧嚣也极寂静的激烈与自由。
雪会化的。
惊蛰眼中再次漫起迷蒙的雾,潮湿的,不清明。后腰那朵曼珠沙华在他掌心灼烧,她细微的颤抖,像只在他掌心振翅的玉带凤蝶,于是被眼前的人握得更紧,与他一同沉溺在这滚烫的热意里。
清醒最适宜拿来看自己沉沦,他们早该如此。
“你我同在局中,”宽袍让她抓得起皱,钟筠拥着人丝毫不在意,语调温存,“不如猜猜看,千灯背后的人会是谁?”
惊蛰垂眸思索,任由钟筠揽着她,“千灯动静不小,鬼主绝不可能毫不知情。”
“倘若真是如此,”钟筠点出另一个关键,“那雍都不是更方便吗?”
“这是要把所有人都拉下水,”惊蛰一点就透,一双眼中媚意未消,杀意渐起,“她背后另有高明。”
无论如何,千灯此人决计不能再留。她从檐角上起身,抬手把剑收回鞘中就要从袖袋里取犀香。
“不必燃犀。”净业寺中她灵神耗损的倦色历历在目,钟筠伸手拦住她,“你我二人同在此处,和活靶子是一样的。如今我们在明她在暗,不怕她来,只怕她不来。今夜劳累,不如先回客栈休整,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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