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第一百七十章
锣鼓喧天, 鞭炮齐鸣。
……当然没有那些个花哨东西,但家联军扛着旗帜由远及近地出现在眼帘内时,陆悬鱼站在刘备身后, 还是自己脑补了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背景音。
大家都换了衣服, 穿得挺体面的。刘备在最前面, 身后原本应该跟着二爷,以及带兵来降,所以要以礼相待的张郃。
但二爷兵贵神速,没功夫整这些虚礼, 已经出发了, 于是本来应该站在两个大汉身后,存在感无限趋近于零的陆悬鱼, 就不得不跟在刘备身后很显眼的位置上了。
太阳快升到半空, 洒在地上的阳光渐渐将温度升起来了。
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比如骡马走过时很不注意,猪羊进城时也没太拘束, 于是就自然而亲切地留在土路上的东西。它们本身虽然不能与温度一起升起来, 但是当温度缓慢上升时, 这些东西的气味也会慢慢飘起来。
……似乎孙乾先生在后面吩咐找些人来,将土路简单打扫一下。
……然后就跑过来一群衣衫褴褛, 非常不体面的流民, 忙忙地将那些晒干之后可以当燃料,也可以当肥料的东西用箩筐捡走。
要将他们赶走,换一批更体面的杂役来吗?
她听到有人这样问。
刘备转过了头。
“赶他们做什么,”他问,“瞒谁呢?”
小官吏连忙将头缩回去了。
当远处的兵马渐渐到了城下时,捡粪的流民也很麻利地跑开了, 有人跑得有点急,跑丢了一只破破烂烂的草鞋。
她想喊一嗓子,但客人离他们只有一箭之地,现在他们也该匀速向靠拢,没功夫管那些琐事了。
于是陆悬鱼想想,让一个小吏将鞋拿过来给她,冲着那个流民的背影用力丢了出去。
鞋子从队伍里飞出,追星赶月一般奔着那个人的后背而去。
那个光了一只脚的倒霉鬼吓了一跳,还被鞋砸了个跟头,但爬起来后还是慌张地穿上鞋,背着粪筐跑了。
她感觉很有点成就感,刚想笑一声时,发现队伍里的陈群在盯着她看。
她搓搓手,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陈群又左右看看。
队伍里的其他官员都是一副“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我们什么没见过”“小陆将军什么事干不出来”的淡然神情。
……就连跟陆廉并肩的张郃都是这种经过见过大风大浪的平静脸。
陈群一脸心死如灰地低下头,也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友军终于到了面前。
几位身高长相形态各异的中年男性一个个地下马,快步来到刘备面前,有声如洪钟的,有眼泪汪汪的,还有抑扬顿挫,很有点拿腔拿调的。
两边开始讲客套话,先汉室,后天子,然后再来一套今番刘使君兴义兵,为天子扫清天下,足可称勤王之师,功莫大焉云云。
接下来是互相介绍,首先是西凉汉子张绣,这人长得很壮实,即使穿了甲披了袍,也能感受到铠甲下肌肉虬结的气势。
刘备介绍了她和张郃,她也就跟张郃学,人家怎么行礼,她也怎么行礼。
对面也得还礼,一边还礼,一边悄悄地盯着她看。
……一脸狐疑地盯着她看。
……看得她也一脸狐疑时,对面又把目光收回去了。
张绣一直没什么机会见到这位镇守青州的将军,但他是为数不多收到过陆廉礼物的人。
……曹操的大纛现在还收在他的营中,时不时会拿出来看一眼。
这东西当初送到他手上时,折实是给他吓了一跳。
没写信,信使也多一句话都没带来,就只送来了这东西。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我知道郭嘉给你写了信,撺掇你趁我之危,来攻徐州。
——我也知道你曾败于曹操之手。
——现在你知道了我的实力,你够不够我打,你自己掂量。
强横与自信,傲慢与轻蔑,都溢于言表。
因此张绣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认为,会这样行事的女将军,那肯定不是个一般人啊!
别说一般的女子,就是一般的男子应该也比不上啊!
那必然是能跟犀兕熊虎搏斗的勇士,身高八尺,声如洪钟,胳膊比人家的大腿都粗,一双大手张开时能扳倒树,一双眼睁开迸射出的寒光能让敌人胆寒!
他现在看到刘备身后站着一个瘦不伶仃的年轻郎君,拳上站不住人,胳膊上跑不了马,貌不惊人,扔人堆里立刻就找不到不说——而且行为还很怪诞!
刚刚那个扔了一只鞋子出去的人!居然就是陆廉!她扔鞋子干嘛!
他这样心情复杂地盯着她看,但她的目光已经从他身上移开,看向下一位被介绍的使君了。
这是个熟人,陆廉站在张郃旁边,一声不吭,就看着这个人和刘备亲亲热热地见礼,先揖礼,然后上前握手,叙了几句兄弟之情。
尽管他们生下来没见过面,他们甚至也没出生在同一县,或者同一郡,又或者同一州,但他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相逢倾盖便相亲!
他甚至又胖了一圈!整个人白白胖胖,像是蒸好的发面馒头一样!
人家也是乱世,她也是乱世,怎么人家就有本事把日子过得这样舒心顺意,她怎么就没这个好命!
她都多少年没吃到发面馒头了啊!这玩意谁发明的!还有多少年上市啊!
刘勋好像察觉到她的目光在上下扫他,笑容忽然僵了一下。
那一下特别不自然,就像馒头上忽然被人掰开了一道裂缝。
她没忍住,“噗嗤”一声就乐出来了。
刘勋的脸彻底僵了。
不仅僵了,而且整个人还开始微微颤抖。
就像个被戳了一下的布丁似的,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气的,总之就是眼睛瞪得很大,还用力咬牙,一副被拖欠了工钱的模样。
主公咳嗽了一声,一边打圆场,一边抽空回头,瞪她一眼。
她老老实实低头,用脚轻轻抠地,实在忍不住时,再偶尔地笑一声。
拜陆悬鱼所赐,主公和自家兄弟的寒暄就比较简短,只能转向最后一个。
个人上前拜会的顺序也有讲究,张绣是朝廷亲封的建忠将军,宣威侯,刘勋是汉室宗亲,庐江太守,蔡瑁虽然也是一位太守,但毕竟是刘表麾下的军师,因此地位就稍逊一筹。
他也是个人里看起来最顺眼的,中年文士,面白微须,举止翩翩,优雅而有风度,一副九江名士的模样,讲起话来也很动听。
他身边的几个人也被拉出来介绍了一下,一个姓刘名磐的年轻人是刘表侄子,还有一个姓黄名忠,字汉升,南阳人,在刘表麾下当中郎将。
她在后面心不在焉地听,听到这个名字时就一愣。
这人四十多岁,姓黄,也长了一张黄脸,跟在刘磐后面一声不吭,别人行礼,他就跟着行礼,除此之外多一点神情和动作都没有,木讷得跟个陶人似的。
张绣一身铠甲明光铮亮,在太阳下熠熠生辉;
刘勋一身蜀锦,镶金带银,从庐江到许城没变过的土鳖暴发户风;
蔡瑁穿着一身细布直裾,外罩氅衣,腰间的玉佩与发冠所嵌美玉颜色无二,真正低调又奢华;
而这个中郎将黄忠穿了一身虽然保养得非常细致,但依旧磨损严重的铁甲,甲片新旧不一,材质大小形状也不尽相同,一看就知是陈年老铠,不同的工匠手艺不同所导致的。
她虽然不爱穿甲,但也有一套青州工匠精雕细琢制出来的铠甲,按照她的身量用上好的铁片打造,轻薄结实,行动灵活,穿出来在阳光下晒一晒,也是熠熠生辉的明光铠。
造价不知道,反正她不管钱,田豫也没说心疼过。
大家坐车的坐车,上马的上马,一起进城时,她又抻脖子看了一眼黄忠。
他背弓挎箭,翻身上了一匹老马,和一个普通的老卒没有任何区别。
……非要说的话,她频频去看他的这个行为,让他和普通的老卒有了区别。
有人在互相飞眼神。
那支兵马里有人在飞眼神,刘备这边飞得就更频繁些。
要说这是个如玉树一般俊俏的年轻郎君,辞玉将军去看他,大概是很好理解的。
或者说这是个名震天下的武将,辞玉将军去看他,那也很好理解。
但这人究竟有啥可看的呢?
他品行功绩没有一样出众的,他已经四十余岁,从来就没出过名,大概后半辈子也不会出什么名,就这么碌碌无为地变成一个老头子,看着那些比他小很多岁的年轻人建功立业,创造一个又一个传奇。
连他自己都因为辞玉将军的目光而不自觉地僵直了后背,手脚都显得有些不自在了。
蔡瑁忍不住就开口了。
“辞玉将军,莫非与我这位中郎将相识?”
她摇摇头,“我这是第一次与他见面。”
蔡瑁打量了几眼身后那个人,又调转马头,微笑着看向她。
“那将军为何频频侧目呢?”
“我在家乡时,曾经听长辈讲过一些旧事,”她说,“那是很久以前,我年纪还小时听到的,所以我现在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
车马还在继续向前,举着旌旗的士兵也在继续向前。
但周围的人都悄悄竖起了耳朵。
“旧事中有位英雄,也与黄将军一般名姓,连字都是一模一样的,”她笑道,“虽然年事已高,却立下了光耀千古的功绩。”
那个默不作声,跟在后面的中郎将猛地抬起头,胸口剧烈起伏,目光紧紧地盯着她!
被战无不胜,有韩白之誉的陆廉这样高看,这样夸赞,这是什么样的境遇?!他是做梦也不敢梦到这种事的!
但张郃和高览互相看了一眼,悄悄嘀咕了起来。
“你说这人是真憨还是假憨?”张郃小声问,“我当初见她时,她连一句正常话都说不出来。”
“那你不也降了吗!”高览小声回道,“你看一看那人的脸!就知道他是死也忘不了这一天的!”
张郃有点郁闷,但最后还是表示了赞同。
“深藏不露,真高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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