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枯
陈允跑到楼下的路上时,君砚那一抹一闪而过的身影早就已经不见了。
雨水越下越大,一颗颗的从他的耳边眼前砸下去。
砸成一片白花花的雾气,混着秋日的凉意,扎的他骨头发疼。
君砚从教学楼往上爬到了阳台就看见了星星。
刚下过一场雨,空气里都是泥土的味道。夜里很亮。君砚好不容易才在一片又一片的积水中找到一个可以坐的地方。
坐下来她拿出自己的蛋糕。
淋雨让她的身体很难受,但她回学校的路上还不忘记藏一藏蛋糕。
看着天上的月亮,君砚想,生日快乐,我二十岁了。
这落寞的,一事无成的,一个人的二十。
奶奶一直没给她打电话,以前她过生日的时候,奶奶都是第一个和她说生日快乐的人。
她在阳台上坐了许久,直到有两个情侣也手牵手的上来,她才想起来该动一动。
她不知道情侣们说的啥,但她听见了生日快乐歌一直在唱着。
手里的手机振动了几下,她看到大娘的来电通知,本以为是奶奶的电话,结果是大娘,所以君砚心里挺失落。
可是这通突兀的电话,并没有带来任何可以打败她失落的消息。反而让她手里没吃几口的蛋糕幡然跌落在地。
君砚买的飞机票然后回家,她从来都没有坐过飞机,因为其昂贵的价格。
可是没有什么事情能比人离开去世更为重要。
她到了机场,整个人就如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大陆。也许放在以前她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学习着如何的去乘坐一个新的交通工具,但此刻的她心里慌乱到已经没有办法合理的分析自己所处的情况。
她接到电话确认了几遍,立刻给辅导员打电话。然后想都没想的冲回宿舍拿上身份证,校园卡,背上书包就往校外冲。
一路上她沉默,安定,没有任何意外的发生。
只是淋雨让她身体发起烧,双重的痛苦折磨着她。她却一路上连眼睛都不敢阖。
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距离分离也越来越近。
她的痛苦就被放的更大。
终于到家了。
奶奶已经老了。
她那般衰老的躺在土炕上,一动不动,一动不动的等着君砚。
君砚忽然就想起,她十三四岁的那些年。那时候她不听话,叛逆。她对这个世界有无限的抱怨恨意,同时把这些暴戾都发泄给她的奶奶,她唯一的亲人。
她想起奶奶开着小三轮车带她去赶集,她想起奶奶瘦弱的肩膀抱着她,她想起奶奶把所有好吃的都留给她……
怎么办啊,怎么办……
奶奶走了,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人爱她了。
她把头深深的埋在奶奶的臂弯里,这个衰老的温柔的人,已经变得冰冷而僵硬。
大娘,大爷他们也在旁边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君砚扯开。
君砚看着那具衰老僵硬的尸体被放进棺椁,被抬走,被黄土掩埋。
她真的在这个二十岁失去了一切。
不会有人在这样爱她,爱她懒散,爱她普通,愚笨,爱她或胖或瘦,爱她相貌平平,爱她淘气……
君砚不知道那次航班上,陈允就坐在她正前方。陈允也不知道,自己看见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就是君砚。
君砚从那以后再也没提过想过陈允。
而陈允最后一次找她,提到唐再恬,她直接就拒绝了。
君砚那时候正在上公共课,是心理健康教育。
那里边老师正在讲:“迷恋,崇拜,感动都不一定是真正的爱情。频繁的聊天也不一定就是爱……”
君砚回到:你和唐再恬的事情,就不要再找我了。
我不想再管了。
陈允半天回了她个好。
这个世界上,她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顾虑和担忧。她最爱的人和最爱她的人已经离开。
所有的一切,她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起来了。
所以说,人一一无所有就变得孤独,也变得自由,无惧。
君砚送走奶奶,赶回学校后,就再也没回过家。
甚至是过年也只是在宿舍里点了分外卖的饺子,塞到嘴里她就想起来了奶奶。
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是她把自己的生活过的稀巴烂。即使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
陈允过年的时候去乡下才知道君砚家里发生了什么。
而那个时候他给君砚发消息,石沉大海一样,已经得不到回应了。
君砚就像是他生命里遇见的一棵树,安静沉默,快要枯死了。
她紧紧的凭借着自己的根系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汲取养分,却于事无补。
他那个时候看到的君砚是一棵有着不屈生命力的枯树。
而他现在感受到的君砚就只是一棵枯树。
奶奶的离开在君砚的心里撕出来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君砚很长很长的时间都游荡在那种再也无人光临的恐慌与难过里。
快开学的某天上午,君砚收到了一个很大的包裹,没有写发件人,收件人却又清清楚楚是她的名字。
她好奇的把包裹打开,发现是风干处理好的树枝。
树枝干很坚硬,君砚摸上去就觉得这棵树是棵老树了。
因为是冬天,所以树干光秃秃,没有其他的修饰。
但就是这一把的树枝,有些丑陋的显示着骨子里倔强而又不可小觑的生命力。
所以,怪可爱的。
君砚想。
拍了个图片,君砚准备去网上查一查是什么树。
结果半天识别不出来。
君砚哑然失笑。只能把前几天的那几个很好看的玻璃酒瓶掏出来,洗一洗,把树枝摆弄着插了进去。
情趣格调一下子就升了起来。
把它摆在书桌旁,阳光徐徐降落——枯木逢春。
君砚心想。
她推开窗户,向外边探出头去。
快三月份,南方的气温已经回升。所以万物回春,一片欣欣向荣。
树木的枝桠从不曾枯萎,一年四季,叶子的颜色演变。大雨下了一场又一场,它们还是一样的,一岁枯,一岁生。
舍友李萌回来的早,回来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君砚书桌上的干枯树枝艺术品——
“呀,小砚子,这是你买的吗?”
“不是,家里那边的人给我邮过来的,匿名。”
“啊,挺好看。那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李萌一边说一边摆弄着君砚的“艺术品”。君砚在洗手池洗衣服,也没有回头,自然而然的答到:
“不知道,我还查了查,看不出来。虽然我从小到大都活在山上。”
“哈哈哈,正常,可能你家那头少,我家路边都是这个树。”
“南京都有的树,你是说梧桐?”
“真聪明,梧桐树,寓意很好啊。光明和希望,梧桐上都是凤凰。”
“这树还怪厉害,这么秃,还能这么的好看。”
光明和希望。
君砚忽然笑了笑,那几个字就像是投入湖心的石子,让她半天无法平静。
她的手摆弄了几下树枝,心里想:光明和希望,还有凤凰。
这是谁寄得呢?
脑子里触电似的一下子想起陈允,却又一瞬间的被自己的理智否认。
大二已经进入下半年,君砚已经从田径队的成员,成为了队长。
原队长想送的奶茶,最终也没能送出去。只能看见君砚现在每天早晚上带着队员在操场上训练,下了训练后,请他们喝饮料。
天上的云一排排的,君砚和田径队的队员就躺在操场的草地里休息。
夏天的风和无尽绵延的晚霞告诉君砚,看似重复的一天,其实从来都是不同的。
一样的课讲着不一样的内容,一样的小路会遇见不一样的人。
你要把生活过的机械重复,所以就不去看每天可以相遇见的不同。
就像今天的云,昨天也不曾看见。
这么一想,君砚又一次觉得自己学英语不学哲学是一次巨大的失误。
队员们都指着云朵叽叽喳喳,君砚也抬头去观察,忽然就发现,其中一个云就像是一个弯着腰和蔼的向她微笑的老奶奶。
“奶奶。”君砚呢喃。
空气中轻轻的风,吹动天上的云,君砚就看见那个云翻转了形状。温柔和蔼的老奶奶伸出手掌,举起来的时候,就仿佛在和君砚说再见。
风把云的形状搅碎,君砚看着那大片的云朵被一点点吹散,她大声的喊出来:“再见!”
“再见!”
她的队员们被她这突兀的一声吓了一跳,接着一堆人就蹦起来,冲着天空中云朵大喊:“再见!”
“再见,臭渣男!”
“再见,英专生也不考四级!”
“再见,我的穿了五年的内裤!”
“吴坤,哈哈哈,你为什么和它说再见?”
“今天早上在舍友的威逼利诱下被迫丢掉了,穿这么些年的衣服,我还不能有点感情!”
“哈哈哈哈……”
“再见……”
一阵阵的笑声混合着一声声的再见,把青春同天空,绿草地,春天,云朵等一切美好的事物连接起来。
君砚本来是躺着,现在坐起来看着她们,自己也跟着喊,眼角已经分不出来是悲伤的泪水还是未完的笑意。
这是头一次,她觉得自己也是青春的座上宾,而不是观众。
她没有被抛弃在外,她被这份可爱,纯粹,美好包围,裹挟着,并且感觉到真实的快乐着。
“再见,奶奶。”
“我现在很好很好,特别的好。”
“队长,队长,我们来一起跑一次吧。比赛啊,看谁最快!”
君砚笑着答应,被拉到操场的跑道上,一大群人势如破竹的奔跑在操场跑道上。
如果说,有什么感觉,一直让君砚感觉到治愈,那一定就是奔跑。
奔跑起来的自由感与风声永远无法取代。
她的未来和她身边的队员一样,都是马不停蹄奔跑着的。
君砚回宿舍路上又去拿了个快递,这次的快递倒不是匿名了。
快递里是一个大娃娃,然后是一封信。
这封信的名字叫做“迟来的感谢。”
写信的那个人就是父亲二十余年前用生命救下来的小男孩。
小男孩现在已经长大,一直想感谢君砚的父亲,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君砚。
君砚抱着那个大大的包裹,顿时就觉得特别的安慰。
后来的半年里,这家人又陆陆续续寄去很多的东西,有些有署名,有些没有,君砚没细想,全都打包,算作这个男孩寄来的。
在奶奶去世的那段时间里,从那几大株代表光明与希望的梧桐树枝桠,再到一封又一封的感谢信,给了她莫大的劝勉鼓励。
本来,这个暑假君砚是准备回家的,但是突然有了家教的工作,所以就又在学校里呆下来了。
奶奶不在的话,回家也没有什么劲,就是不知道大奔一个狗过的怎么样。
她给大娘他们打电话,大娘也支支吾吾,只有提起房子和奶奶那个他们不知道密码的存折,大娘兴趣高一点。
君砚叹了叹气,心里默默下决定,今年暑假努力挣钱。
大三寒假就回家。
君砚骑着车子在一路绿树中穿过,夏天燥热的风卷起她的头发,汗水顺着她的脖颈流下。
路边的流浪狗趴在树荫底下吐舌头,猫在扑蝴蝶。
树木枝桠低垂,轻轻划过她的身影。
像她的影子一样的摇曳着。
这边土地,万物丛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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