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这日，周玉下了帖子请祁敬琛来家中做客。
祁尚书还没来，周玉与谢瑾原在院里坐着喝茶闲聊。
周玉今日穿着倒是与以往不同。
牙白底色的大襟直身，黛蓝色领口裹边，腰间一条群青玉带上，藏青的丝线打了络子，缀着一块青白参半的美玉。
他倒背着双手，挺拔的身姿站在竹荫下，衣袂在微风中轻扬，竟一改往日里的随性洒脱，另有一番稳重自持之感。
小王爷谢瑾原坐在石凳上，托腮看着他的背影，心想着：他倒真应了那“玉树临风”四个字。
在寒江盟帮众的眼里，他的形象是沉着冷静、年轻有为的盟主；
在一起出生入死打码头、跑江湖的弟兄们眼里，他应该是足智多谋、英勇善断的大当家；
而在普通的朝廷官员们眼里，他估计不过是个徒有其表却大字不识几个、心狠手辣却又招惹不起的土匪头子；
……
在皇帝眼中，他大概就是身世悲惨却又胸怀大才，而且重点是有一颗救世主之心的忠臣良将吧？
这也很好理解嘛！出身在武将世家，肯定从小就一直盼着战场上横枪立马的那天；如今国家危亡，当然会选择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立不世之功、名留青史喽！
——反正书上的忠臣良将故事都是这么写的。
正在胡思乱想地出神，见穆顺拿了一个软垫过来，放到谢瑾原对面的石凳上。
周玉这才从容地坐下来。
而谢瑾原此刻的心情是崩溃的：
原来你站那半天是因为等这个吗？！为什么我就傻乎乎地先坐那儿了呢！只有你嫌这玩意冰得慌吗？！
谢瑾原大瞪着双眼刷地站起身。
周玉看着他，一脸茫然地眨眨眼，问：“怎么了？”
——冲动是魔鬼啊！
谢瑾原刚站起来就后悔了。
之前周玉就老是说他孩子气，难当大任；如今再为这个跟他闹，不是更显得像个孩子嘛？！
谢瑾原眼睛转了转，想了一会儿，便改口道：
“兄长！本王今年已经满十八岁了，这次出征，我要跟兄长同去！”
周玉不紧不慢地打开手中的折扇，缓缓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连原小子都十八了。可定亲了没有啊？”
“已经定了，明年就要迎娶王妃入府。……等等，我在跟你说的是出征的事！”
周玉笑眯眯地轻摇折扇，扇面上一个大大的“帅”字十分抢眼：
“那就再等一年呗，等新王妃进了府，生了世子，之后有机会了再带你。”
“那打仗的机会岂是年年都有的！”
周玉撇撇嘴：“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小王爷当真想去？”
循声望去，只见祁敬琛由小厮引着正朝这边走来，碰巧听到二人对话，便插了一句。
周玉起身行了礼，祁尚书又给谢瑾原见了礼，三人重新落座。
相互寒暄几句，祁敬琛便接着刚才的话说：
“我倒觉得，若由王爷亲自带兵也是十分妥当的。虽然没有作战经验，但毕竟自幼长在军营，弓马娴熟又通用兵之道，有何不可呢？”
“对啊对啊对啊！”
谢瑾原见祁敬琛向着他说话，忙说：“不如我来统帅三军，兄长当参军可好？”
不想周玉却沉下脸，正色道：
“行军打仗岂是儿戏！那五万人的性命交到你手上，江山社稷的安危系于你身上，你可担得起此重任？”
周玉的口气是不容质疑的，并没有留下让他反驳的余地。
刚才还嬉皮笑脸的谢瑾原唬得低下头，不敢吱声。
祁敬琛见状，虽知他们是兄弟，但毕竟谢瑾原身份贵为郡王，便打圆场道：“小王爷虽不懂带兵，宁帅也可以慢慢教他嘛。”
“瑾原若当统帅，最多能带五千兵马。——再多，便是第二个黄震。”
“兄，长！～”
本来就不服气，周玉又当着外臣奚落他，谢瑾原气鼓鼓地咬着牙瞪周玉。
“你且去外面转转吧，我跟祁大人还有正事要谈。”
周玉摆摆手，把他打发走了事。
谢瑾原虽然不服，但终究不敢跟他顶嘴，忿忿地站起身，走了。
祁尚书见他这般孩子气，不禁也笑了，又问周玉道：“那么，宁帅可领多少兵？”
周玉诡秘地一笑，吐出四个字：“多多益善。”
自古以来，真能达到“多多益善”这种境界的名将，以韩信为首，不超过十人。
要知道军队越多，麻烦就越多，责任也越大。
这不仅仅是要求主帅有真才实学，还要思虑周全，善于解决各种棘手的问题，协调各方面的关系，考验的是从人格魅力、处世手段，到战略眼光等各个方面的综合素质。
口气真不小啊！
祁敬琛暗暗冷笑。
打量他虽年长谢瑾原几岁，可到底也是十分年轻、阅历有限，那日在皇帝面前就觉得他口气十分狂妄，却不知有没有真才实学。
祁敬琛略思索了片刻，先丢出一个问题试探：
“宁帅请命领兵支援北平，但是朝廷兵败的地点是在西北的土木堡，若是鞑靼突然偷袭大同与宣化府又当如何？西北大门一破，我军岂不是要腹背受敌？”
周玉摇头道：
“大将杨宏与郭澄冷静沉稳，能谋善断，西北大门由他们看守自然是坚如磐石。”
看来对时局还算了解。
祁敬琛点头，接着又问道：“宁王所奏通州粮仓之事，不知宁帅怎么看？”
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国库钱粮匮乏；通州虽然有粮，但是离鞑靼也近，容易被偷袭，若无重兵押运怕是不能擅动。
因此宁王赵峥的观点是：万一运粮时被鞑靼劫去反成祸患，还不如烧了它。
“这倒好办。”周玉道：“朝廷援兵到北平时，统统由通州进城，将粮草随军带进城便是。这样即有足够兵马守卫，又不用劳师动众。”
“如此确是十分妥当。”
祁敬琛不禁暗暗敬佩：
关于运粮这事，在朝上争议也是很大。
他这主意看似简单，却真是两全齐美，看来此人倒是有些本事的。
转而又想到冀州兵营的状况。
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改民屯为军屯。就是遇到战事时，当兵的便去打仗；打完了就扛着锄头种地，自给自足，节约国家的军费开支。
而目前兵营中作战勇猛的军士差不多都已阵亡，所剩的多是只会种地的农民兵，哪里有什么战斗力。
祁敬琛继续问道：“那日在殿上说的话，宁帅可是当真？”
这五万农民兵要是跟二十万鞑靼相遇，简直是羊入虎口啊！
周玉一笑：“大人莫怪，我那日这么说，是为了让皇上安心而已。
宁煜之便是有通天的本事，区区五万残兵，怎么挡得住鞑靼的二十万铁骑呢？”
祁敬琛不禁有些急了：“宁帅，此事岂能儿戏！”
“祁大人莫急。——虽然这五万兵的作用有限，但在下也确有破敌之策。”
听他说有办法，祁敬琛追问道：“还请少帅当面言明才是。”
周玉目光笃定，却并没打算告诉他：“我既然答应替天子出征，便有取胜的把握。只是，有件事还需要请大人成全。”
祁敬琛本以为他会要兵要粮，却不想周玉说的却是让他在兵部的武官当中，找一个背景简单、涉世不深，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冒名顶替此人出征。
祁敬琛大感意外，身为武将者在战场出生入死，有哪个是不想建功立业的？
如今局势危急，若此战得胜，更是个升官封侯的良机啊。
本以为他借机上位是想搏些战功，将来好风光体面地入朝为官，——名门之后嘛，多少又有点年少轻狂啦，可以理解嘛！
但如今听他这样一说，反而令祁敬琛有些看不透了。
事情倒是不难办，可你这流汗又流血的，到底是图个什么呢？
以护国公宁正源的威名、你宁府少帅的身份，当众振臂一呼，有多少朝廷重臣都会站出来支持你呢！将来凯旋还朝之时，那风光体面也丝毫不会逊色于你的祖父吧！
周玉见他表情狐疑不定，便解释道：“我乃是个江湖人，在江东闲居多年，逍遥自在惯了的。待战事结束我便还去做我的江湖帮主去，决不会入朝为官。
因此，冒名顶替之事还望祁大人要办得十分隐秘才是。”
这借口虽还说得过去，祁敬琛却实在难以相信。
但既然他要求了，也只得先答应着，等面君之后再另行安排吧。
想到这，祁敬琛便起身告辞。
周玉亲自将他送出大门。
谢瑾原在外面转了一圈，见祁大人走了，便又凑到周玉近前。
周玉问：“你怎么还没回家去？”
“带我出征的事，你还没答应呢。”
“不是说好了明年吗？”
“几时就说好了喂？！”见他又想蒙混过去，谢瑾原不依不饶：“你少来这套！你要答应带我去，我就是当个旗官也认了！你要不答应，我就偷偷混在骁骑营里，照样随军上阵杀敌！”
这种事，以他的个性，倒是完全干得出来。
周玉脸一沉，说道：
“你捣什么乱？战场岂是随便就去的？
你要有个闪失，我怎么向姑母交待？姑母就你一个独子，倘若有失，让她怎么活？”
不想谢瑾原却恼了：“每次都这样！我一说要去打仗，所有人都拿这个借口糊弄我！
太后这么说，皇上这么说，如今连兄长也这么说！
难道要我守着我娘过一辈子不成？！”
周玉闻言，沉默半晌，才幽幽道：
“你比不得我，反正我是个孤魂野鬼，早晚有马革裹尸那日，一把骨头扔在何处也未必有人在意。”
听到这话，谢瑾原心里也不禁一动。
当年宁府是何等风光的名门望族，如今却只剩他一个，心中不免凄凉。
那时候宁、燕两府世代交好，燕府的灵惠郡主与护国公府上的宁煜之，是京城人尽皆知、金童玉女般的一对——想到燕灵江，谢瑾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燕灵江成亲？”
等等，话题为什么会突然跳到这一段！
“我为什么要跟她成亲？”
谢瑾原双手抱在胸前：“全京城都知道你跟灵惠郡主指腹为婚的事，你想赖帐吗？”
“我们不是正在讨论你随军出征的问题吗？”
“你是不是真想赖掉？”谢瑾原一脸得意，揪住这话题不放。
“……”
周玉心说，这孩子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哆嗦啊……
“百花宴上那个妞儿漂亮吗？”
“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出征时带上我。”
“不带。”
“那你跟燕灵江成亲。”
“……”
这都是什么鬼逻辑！
看来谢瑾原不仅现学现卖，还活学活用了！
两人正在毫无意义地打口水仗，见穆顺突然过来，向二人抱拳说道：
“盟主，洪都神机堂主马文正，灵飞渡堂主杨宪，白沙渡堂主邓絮，寒江阁主事陈仲，在前厅求见。”
听到这四个人的名字，周玉不禁一愣。
(https://www.tyvxw.cc/ty291621/7237387.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