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十四 稗田阿求与求闻史记 篇
刚才还挤满了人的房间，一瞬之间就变得空空如也，只留下了我和那位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家主的稗田阿求。
而且…与其说是不像这种大宅的家主，那个女孩看上去压根就还是小孩子。
感觉到了我的视线，稗田阿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我道：
“…那个…有什么事吗？”
“没。我只是觉得稗田小姐实在是太年轻了…”
难道说，这个看上去稚气未脱的女孩子其实是那种设定？看上去虽然是未成年但实际上已经过了十八岁所以做什么都没问题？这样的借口现在的业界都已经不再用了啊。
但是话又说回来，随随便便地就否定掉这个世界的可能性也不是年轻人应该做的事，兴许我眼前这位稗田家家主当真只是长相年轻也说不定——虽然我用这样的说法说服了自己，不过稗田阿求接下来说的话立刻否定掉了我刚刚的脑补。
“那个…看上去年轻只是因为我年纪还小而已…”
“只是因为年纪小而已啊！”
“哎、哎…？”
“…没事，别摆出那种担惊受怕的表情，我只是有点儿意外…稗田小姐，应该是人类没错吧？”
“嗯，没错。”
“如果是人类的话，这个年纪当上家主多少还是会让人有些奇怪…莫非，有什么不能对外人诉说的难言之隐？”
像是遇上了什么惨烈的家族斗争亦或者是意外之类的。
“…非要说的话，确实是因为家族里面的规定。十六夜君，我没记错的话是今年夏天才来到这里的吧？”
看到我点了点头，稗田阿求继续道：
“这样的话不知道也不奇怪。稗田家是记录幻想乡历史的家系，而担当起记录历史这一职责的御阿礼之子会自动成为稗田家的家主，和年纪才能什么的无关…所以十六夜君没必要觉得意外啦。”
“原来如此…话说回来，稗田小姐刚刚说了，有问题想要向我请教…对吧？”
“嗯，正是如此。在我提问之前请先看一下这个。”
一边说着，稗田阿求一边从摆满书本的方桌上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一本书，递到了我面前。
书的题目是《东方求闻史记·幻想乡缘起》。
这个题目还真是有趣，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哪里的绕口令——这样想着，我翻开了书本的第一页。
专程叫我来应该不会只打算让我读读书而已吧？暗中揣测了一下稗田阿求的想法之后，我没有细看，只是用数分钟大致翻阅了一下这本书记录着的内容，不过仅仅如此也让我吃了一惊。
“那个…请问你有什么感想？”
“非要说感想的话…总觉得写下这些内容的稗田小姐和做在我面前的稗田小姐给人的印象上有些不同。唔…单从书本作者的笔法来看的话，总觉得稗田小姐应该是更加冷静纤细的知性美人才对…”
“感想是那边吗？！别给我指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啊！我想让你说的可不是这个！”
“…稗田小姐，从来没被人说过文风和本人给人的印象不搭调吗？”
“才没有呢！这种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也就是说，我是你的第一次——
虽然下意识地想要这样调笑她，不过少女脸上浮现起的潮红还有激动的神情让我把那种不合时宜的玩笑话咽了回去。
“嘛…别在意那个了，稗田小姐，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
“怎么可能不在意嘛！我还从来没听过那样的意见耶！听了你的那番话我都开始介意自己写的东西是不是很奇怪了！”
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像这样大声和人说过话，稗田阿求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抱歉。我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如实说了出来而已…没想到稗田小姐的反应会这么剧烈。”
“对文字工作者来说最可怕的事情就是自我怀疑啦！被人说了那种话，在写东西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怀疑自己写出来的东西会不会很奇怪，陷入那种怪圈之后振作不起来也是有可能的事！十六夜君根本就不知道你刚刚说的话有什么效果！”
“…很多意义上都非常抱歉！”
虽说我不太能够明白文字工作者的心情，不过看到那个文静的稗田阿求激动的样子，果然还是道歉比较好。
“你能理解就好。然后，十六夜君在看了幻想乡缘起之后，除了对我个人印象的认知之外就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了吗？”
“唔…非要说的话，我似乎看到了好多认识人在里面。”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阿求似乎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虽说是从文文新闻上看来的情报，不过十六夜君住在红魔馆，而且和为数众多的妖怪，妖精们有着亲密的关系，对吧？
虽说有些在意‘亲密’这个奇妙的字眼，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正如你所见，幻想乡缘起记录的是幻想乡的生存实态，所以十六夜君能够在里面找到那些妖怪们的记录也不足为奇。当然，不仅仅是对人类生存有着威胁的妖怪，能够进行异变退治的人也会记载在英雄传里面。然后，希望和你见面，其实也是为了收集幻想乡缘起的新情报。”
顿了顿，阿求就这样用认真无比的表情盯着我继续道：
“十六夜君，我希望知道一切关于你的事。”
“…稗田小姐，你刚刚说的那番话十个男人里面有九个都会误会的。”
“哎？”
因为我做出了意料之外的反应，所以阿求看起来有些吃惊。
“那个…误会是指…？”
而且，看样子阿求也没搞懂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让我用简单易懂的方式说明好了。差不多应该是这个感觉吧…”一边说着，我一边板起了脸，用认真严肃的表情看着阿求，然后一字一句地说：
“稗田小姐，我希望知道一切关于你的事。”
“…”
呯。
半秒之后，稗田阿求小姐的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导致了毛细血管扩张。
用普通点的方式来讲，就是脸红了。那个从白皙的肌肤下透射出来的羞红颜色甚至一路延伸到了耳垂。这回她大概认识到刚才自己说了什么样的话了吧。
不过…
虽说她好像认识到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样的话，但这样一来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奇怪了耶。阿求只是红着脸低着头，房间里面一下子就陷入了让人尴尬的沉默。
这样下去根本就没办法对话了，所以我轻轻咳嗽了一声，试着让话题回到正轨。
“话、话又说回来，为什么那个求闻史记会需要我的情报呢？关于这一点我稍微有点儿在意…”
就像我预料的那样，提到求闻史记之后阿求立刻回复了精神。虽然脸上的红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褪去的，但至少现在又能够好好地进行对话了。
“啊！那个的话，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求闻史记除了记录可能会威胁到人类性命的妖怪之外，还会记录如果遇到了妖怪，可以委托进行妖怪退治的对象。十六夜君在之前的异变里面大显身手了吧？所以我觉得可以将你判断为能够进行妖怪退治的人类…那个…难道你不愿意吗？妖怪退治之类的事？”
“…妖怪退治啊…”
老实说，这个问题我从来都没想过。醒来之后看到的第一个活物就是妖怪，平时生活中接触到的大多数对象也是妖怪。可以说，我见过的妖怪比见过的人类还要多。而且我甚至不觉得，作为人类的自己和那些妖怪们有什么分别——灵梦和魔理沙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要退治妖怪，也就意味着和妖怪们为敌。但是，我又怎么可能对大小姐，芙兰，还有文文她们挥刀相向呢。
因为是人类，所以妖怪就是敌人。这样的思考方式从根本上来说就是错的。而且——至今为止，我遇到的妖怪还没有过那种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符合传统印象的那种。
大概今后也不会有吧。因为，除了有着奇妙的力量之外，妖怪们和我们人类根本就没什么不同。
“…抱歉，稗田小姐，我想我应该是站在妖怪那边的，所以可能没办法进行妖怪退治。”
“这样啊…不过，我想十六夜君大概误会了我的意思。”
“误会？”
“嗯。”
阿求点了点头，继续道：
“在幻想乡，妖怪的存在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妖怪退治可不是什么杀掉妖怪保护人类的活动啦。所谓的妖怪退治呢…”
眼见自己的话勾起了我的兴趣，阿求颇为得意地，笑着继续道：
“是指将跃过那条‘线’的妖怪赶回去这回事。”
“线…？”
“嗯。对生存在幻想乡的妖怪来说，区分‘可以做’与‘不可以做’之间的那条线。简单来说，妖怪退治其实就是把那些随意搞乱，影响了大家正常生活的妖怪胖揍一顿，让她不再恶作剧的活动啦。之前十六夜君也做过相同的事不是吗？就在夏天的时候。”
我在夏天进行的妖怪退治——也就是，绯想天的那一次。
那个事件，处理不好的话就会变成整个幻想乡的大危机吧。之后也确实如阿求所说，事件的始作俑者比那名居天子被好多人狠狠揍了一顿，绯色的云气散去之后幻想乡也恢复了往日的和平。
如果，妖怪退治指的是像这样保护大家安稳生活的事的话…让我帮忙倒也无所谓。
“原来妖怪退治指的是那个…那样的话我没关系。妨碍大家幸福生活的家伙确实需要被好好修理…所以，如果有什么困扰的话随时可以找我商量。”
“是吗…果然，十六夜君和婆婆说的不一样呢。”
“不一样？”
“啊…没什么，刚才只是我的自言自语而已，请别在意。这样的话，我想请问一些有关你的基本情报，可以吗？”
“可以。”
虽说稍微有些在意阿求刚刚说的话，不过她之后提出的一连串问题让我将那件事抛在了脑后。
“姓名是…十六夜七夜，没错吧？”
拿起毛笔之后，稗田阿求就像被按下了什么奇怪的开关，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和刚才截然不同。
“没错。这种事情应该用不着一次又一次地确认吧…？”
“原则上还是要问的。”
一边说着，阿求一边沙沙地在纸上写着我的名字。虽说从我这边看起来文字是倒着的，不过即使如此我也能够确认她写的字相当漂亮。
“接下来就是能力了。十六夜君的能力是什么样的？”
“什、什么样…这个难道不是根据客观现实来确定的吗？”
“不是。幻想乡的能力可是申报制，你觉得自己有什么样的能力就可以说成是什么样的哦。”
这个制度还真是随便。
这么说来，刚刚我从求闻史记上看到的那些熟人们的所谓‘能力’其实都只是随口说说的而已咯？
“…说是申报制，不过如果当事人自己什么都不说该怎么办？”
比如说那个琪露诺。我怎么也想象不到她坐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向阿求汇报自己能力的画面。
“当事人自己什么都不说的话，就只好根据观测到的结果来形容咯。当然，如果连观测到的结果都暧昧不清的话…就只好随便写一个。”
“随便写一个啊！没问题吗喂！”
“没问题。这种情况很少啦。而且就算有，那样暧昧不清的能力对大多数人来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威胁…而且对妖怪来说，能被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确切的能力才是好事，所以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我这里申报能力的妖怪其实还蛮多的。”
“哎…”
“因为要强调自己的存在嘛。能力越明确，作为妖怪的存在也就越明确。反过来也一样，能力越暧昧的，作为妖怪的存在也会越暧昧。所以…妖怪才希望更多人记住自己的能力。”
看到我露出一脸迷惑的表情，阿求非常亲切地对我进行了说明。不过，就算听了她的说明我也没能理解多少。
“唔…这么说来，我又不是妖怪，就算申报了能力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好处吧？”
“不能这么说哟，十六夜君。申报一个厉害的能力会让弱小的妖怪们对你退避三舍，这样一来平时生活中就不太容易遇到麻烦喔！”
…不过反过来说，那些厉害的妖怪里面也许会有冲着能力找上门来的战斗狂人。
“而且…有特殊能力什么的，听起来不是就非常帅气吗？”
阿求或许觉得自己说了能调动起我积极性的台词，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双手交叉，摆出了一个有些奇妙的姿势。老实说，我可不觉得有那种特殊能力哪里帅气，但阿求自己似乎非常地激动。
“…像是，使用黑暗之炎，烧尽一切罪恶，让万物归于虚无的能力？”
“哦哦！听起来不错可是感觉有些老套！”
我试着举了个例子，阿求听了之后马上燃了起来。
喂，别在这种奇怪的地方燃起来啦。
“被诅咒的魔导书附身，能够将那股不详的魔力化作刺穿万物的利刃．．．这样的呢？”
“这个！这个可以有！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能大声喊出必杀技的名字，像是‘刺穿吧，嗜杀凶刃！’之类的！”
一边说着，阿求一边非常夸张地将右手抬了起来，指向前方，同时还用左手掩住了自己的左眼。
也许阿求的脑内正在上演非常厉害的超能幻想剧。如果也能让我拜读一下就好了呐。
“．．．不要管我。我是个被诅咒了的男人，注定得不到幸福。和生活在阳光下的你不同，我注定只能行走在漫长无边的黑夜里．．．”
“．．．喂。稗田小姐，刚才那个是啥．．．？”
“当然是主人公的台词！等一下，刚才我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让我把它记下来！”
话音刚落，阿求就以不得了的气势重新坐了下来，将桌子上摆的满满的资料推到了一边，从一个看起来就很贵重的红木小箱中拿出了一个笔记本，接着在上面飞快地写了起来。
不是用毛笔，而是用书写起来更加方便和快捷的圆珠笔。明明是与这幢和风大宅丝毫不搭调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它就是为了此时此刻，被稗田阿求握在手里而生的。就连她在纸上飞速记下的文字也是，明明和之前那手娟秀清丽的笔法完全不同，潦草到了旁人就连想要确认文字的具体内容都难以做到的程度——
那些如同密码一般的文字，却和阿求脸上的兴奋表情异常地合拍。
大概二十分钟之后，阿求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带着奇妙的表情合上了那个笔记本，郑重地将它收进了那个箱子里面，接着，咔哧一声，小心翼翼地为箱子加上了锁。
“．．．”
转过头来看了看我，阿求沉默了一下。
然后，开始拼命地道歉。
“非非非非非非非．．．．非常抱歉！！！明明明明是我有问题要问的，结果却中途忙起了自己的事…！”
应该是发自心底地觉得不好意思吧，阿求的脸色比之前那一次还要红。
“没关系啦。我认识的人里面也有像稗田小姐这样的，其实早就习惯了。而且托你的福，我刚刚看到了好东西。”
“…好东西？”
“那个只是我的自言自语而已，不用在意。”
停顿了一下，我又想起了刚刚阿求脸上那种喜悦的表情，暗中决定了某件事。
“关于能力的话…唔…我的能力就决定是这个了。‘把握自我的能力。’”
“‘把握自我的能力’？”
“也就是不为外物所扰，能够遵从自己的本心行动的能力。”
“哎…？十六夜君，能做到那种事吗？虽说是申报制，但也要符合事实才行哟？”
“没关系，其实只要我有那个意思的话，大部分的魔法或者是能力对我都是无效的，所以申报这个肯定没问题。”
“…这么说来，雾雨魔理沙小姐好像给出过类似的证言…”
在听了我的话之后，阿求似乎想起了什么，在桌子上急匆匆地翻了起来。直到她看过一份资料之后，才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就没问题了。能力就决定是‘把握自我的能力’。”
阿求换回了之前使用的毛笔，再一次一笔一划，用心地记录了起来。看着这样认真的阿求，我的心底突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罪恶感。
‘把握自我的能力’…与其说是能力，倒不如说是愿望。虽说就观测出来的现象而言说我有着那样的能力也没错，但…
那也只是擦边球而已。
明明就决定了绝对不会说谎，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今天却也像往常那样说出了模棱两可，带着恶意的话语。
游走在真实与虚假的境界线上的言语，究竟应该算作是谎言还是真相呢。
暧昧不清的句子，就仿佛是我自身的存在那般传达给了世界。
真与假，我究竟属于哪一边？
如果不能赶快确定的话…恐怕，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没有根据的奇妙预感，这样在我的心底敲响了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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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确认了能力之后，阿求还顺便向我问了不少其他的问题，基本上都和上一次绯想天的异变有关。明明我自己也有不少东西想要知道的，结果却完全没有机会提问，甚至这回事直到我出了阿求房间的房门才注意到。
“…这下糟糕，完全，把这回事忘掉了啊…要不要回去一趟…”
“回去？请问您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吗？”
“！”
旁边突然传来的搭话声音让我吓了一跳。回过头去才发现，正坐在房门边的那个少女，正是之前才用长长的薙刀和我打过招呼的五十岚静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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