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苍无

　　“什么人？”西琊一惊。

　　逸风便道：“我们猎骨者分布比较零散，基本上都是三五成群，四处游历寻找猎物。不过也有人建立起了严密的组织……”（“他才不算猎骨者呢！”猎在一旁不满道。）“这些人被称之为‘落族’。只是这一部分猎骨者风评并不好，他们有时候做事不择手段，甚至连活人也会被当做猎物。而统领落族的人，被大家称作‘久夜’。不过我想这大概不是他的真名。”

　　“你的意思是，这个‘久夜’把英招放入了王城？”

　　逸风思索片刻，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曾经出现过一些像黑泥一样的东西……”

　　“你是说披着这种东西的人？”西琊说着，取出了那块神秘的黑皮。

　　猎吃了一惊，一下窜了过来：“你怎么会有游影皮？”

　　“这东西叫游影皮？”西琊晃了晃手中的黑色皮革。

　　“……呃……”少女露出一丝厌恶的神色，往后退了一步，“……别拿着这种东西晃来晃去了，赶紧丢掉吧。”

　　“为什么？”西琊诧异道，“这东西在关键的时候很管用啊。”

　　“我才不要把这样的东西披身上呢。”

　　“变成黑泥只是别人在旁边看着有点恶心，你自己在里面又什么都感觉不到。”西琊便道。

　　“……你要是知道游影皮是从什么东西上剥下来的，就不会再这样想了。”

　　“真的么？”西琊露出兴趣盎然的表情。

　　“继续说正事吧。”一旁的渺羲开口道，他望向逸风，问，“黑泥怎么了？”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那些黑泥里其实是活着的人，那我解释起来就方便多了。那些藏在黑泥里跟踪你们的人，其实就是久夜派来的。我们是因为打听到了这个消息，才会来巨野山系。”

　　“这么说英招的事与久夜有关的可能性很高了？”西琊便道。

　　“至少久夜肯定知道你是谁，只是他手下的那些人未必都知道。”

　　“那你们呢？为什么你们要阻止我去巨野泽？难道你们一早就知道了执火神山一行人的目的？”

　　逸风笑了笑，道：“不，我们到现在都不太明白他们的目的。毕竟被蛟吞下去半天，出来事情就变成这样了，也不知道中途都发生了些什么。至于久夜派来的那些人，在我们行动之前他们都并没有要阻止你去见山主的意思，看来他们大概只是想静观其变，坐享渔翁之利罢了。”

　　猎点点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绝对不会让他得逞的。”

　　逸风一脸懒散地说道：“‘我们’就省了吧，我可没有你那么大的干劲。再说你打算阻止他什么啊，我们连他到底想干什么都没弄清楚。”

　　“总之久夜想干的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只要跟他对着干就行了。”

　　“你说得倒轻松，这边又是山主又是王储的，哪有我们插手的份？”

　　“小叔！做人怎么能这么缩手缩脚的呢？”猎不满道。

　　“要不是身边总跟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麻烦丫头，我有必要这么缩手缩脚么？”

　　“……怎么能把责任推卸到我身上呢？”少女顿时愤愤不平道。

　　“这可不是推卸责任，分明就是大实话。”逸风懒洋洋地回应道。

　　“……你……”猎立刻就不服气地冲上去反驳起来。两个人吵吵嚷嚷地，倒是把这山林间寂寥孤深的夜晚衬托得热闹起来。

　　杜若一脸阴沉而又淡定地举起手中串着肉块的树枝，道：“肉，烤好了。”

　　这野外的东西都是这样，往往看上去块头好像不小，然而除去蓬松的羽毛或者厚厚的毛皮之后，整个体型就骤然缩水了至少一半。哪怕看上去生得一副圆滚滚肥美多汁的模样，实际上却大都是松软的毛发撑起来的，真正长在身上的未必有几两肉。虽说这种肉质往往紧密鲜美，却实在不够四个人吃。后来逸风与猎两人又跑进树林里去帮着抓了两只猎物，这才让奔忙了一整天的大家都填饱了肚子。

　　争论的结果，猎仍旧坚持要跟他们同行。逸风困乏着打了个哈欠，就当是答应了。于是少女的注意力很快被十六吸引，跑过去缠着西琊问东问西起来。

　　逸风靠在火堆边打着瞌睡，忽然感觉有人在身畔坐了下来。他微微睁开眼睛，往旁边看了一眼。

　　“你不放心小姑娘的安危，是么？”渺羲道。

　　逸风睡意迷蒙的眼睛清醒过来，看向他没说话。

　　“山主现身的时候，我会想办法甩掉你们。”

　　逸风朝他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随即打了个哈欠，又自顾自瞌睡起来。

　　不过第二天动身的时候，逸风与猎却似乎并没有要同乘商囚的意思。

　　如今山主正在追踪他们，经过昨天的事情之后，恐怕山主已经知道他们身边跟着一头商囚了，不能贸然让十六去河边溪畔饮水。西琊用自己水袋里的水把十六喂了个饱，拍了拍它的侧背。十六抖了抖沉重的身躯，精神抖擞地展开了双翼，一副随时可以出发的样子。

　　西琊拽了拽它的缰绳，有些发愁地看向一旁。虽说昨天逸风与猎那两人是坚持要跟着他们，不过这里也只有渺羲能飞，剩下四个人要同乘商囚也太勉强了。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可以谦让的问题，谁要是不骑着十六飞，那就等于是被抛在这荒郊野岭了。

　　这倒是个回绝他们的好理由，反正这两人就算被留在山林间，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危险，反倒是跟着自己遇到危险的可能性更大。

　　正盘算着，忽然便见两人朝着不远处的一株大树走去。逸风掏出右眼的义眼，把之前用过的地珠子换了进去。随即蹲下身，在地上像是找什么东西似地查找了一阵，起身踩了踩脚下这块土地，道：“就这里吧。”

　　猎应了声，向上抛出判官手，借着藤蔓飞上了树梢。西琊还没弄懂他们之前在干什么，就见逸风从行李中取出一盘蚊香一般的东西，点燃之后扔在了方才那块土地上。随即他也攀上了树梢，在树枝上蹲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

　　西琊也好奇地往着那块地面望去，不过目前还看不出任何异状来。奇怪的是那盘蚊香一样的东西虽然在草叶间闪烁燃烧着，却完全没有气味传出来，也见不到通常点燃蚊香时的那种袅袅细烟。他抬头望去，逸风与猎却没有任何异样的神情，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下方。

　　过了大概一分钟左右，那块土地上的草叶忽然摇曳起来。这时分明没有什么风，其他地方的野草树木都静默着，却惟独这地方的草叶不安地晃动不止。而且仔细看去，它们分明是以那盘蚊香的地方为中心，向着四周如涟漪似地一圈一圈扩开。

　　忽然，一个东西从地下飞快地窜了出来。它全身都是泥土一般的深褐色，身躯却纤细矫健，乍一看，竟好似某种野鹿一般。只是头上的角不似寻常鹿角那般宽大，反而细长尖锐，倒有几分像是羚羊。角的中央垂下飘带一般的东西来，像是旁人给它系上的装饰一样。然而与寻常生灵不同的是，它好像真的全都由沙土构成，抖动身躯时，一些如同干燥沙子一般的粉末就从身上抖落下来。

　　就见它叼起地上那盘蚊香一般的东西，灵巧地高高跃起。就在这瞬间，更多这样的东西从地面上它出现的地方鱼贯而出，顷刻间竟然就汇聚了一群。它们在树荫下灵巧地奔跑跳跃，争抢着之前逸风他们留下的那盘蚊香一般的东西。那东西被一只叼在嘴里，然后又被另一只争抢过去，就这样在半空飞来飞去，转眼间就已经被啃食得差不多了。这些野鹿一般的生灵动作开始缓慢下来，不再挤作一堆争来抢去，而是慢慢地散开，低头轻嗅着地面，好像悠闲地散步一样。

　　忽然，逸风与猎从树枝上纵身一跃，跳了下来。

　　只见树荫下那些野鹿般的生灵瞬间灵巧地散开，纷纷跳入泥土之中，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不过已经有两只倒霉的家伙被逮住了。逸风与猎想来本就是瞅准了猎物才跳下来的，就见他们两人各自骑在一只背上，正在试图将它们制服。

　　野鹿一般的生灵高高地扬起前蹄，看来是想要把背上的人给甩下来。逸风身体前倾，利用体重的优势压制住它的反抗，抬手把绳索系在它的两只角上。它立刻显得愈发躁动不安起来，拼命摇晃着脑袋，好像这样就能把头上的异物甩掉。可惜对于没有灵活双手的生灵来说，要摆脱掉系在头上的绳子可不是一件轻易的事。它低下头，开始用角磨蹭粗糙的地面，似乎打算就这样把绳子磨断。

　　而另一边，猎制服起这种生灵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她身材小巧体重太轻，没法压制住反抗的动作。野鹿一样的生灵狂躁地跳动着，每一次都像是能把少女抛得飞出去一样，看得人提心吊胆。少女双手紧紧地拽着它的角，随着它跳了几圈，终于趁着它喘气的间隙抽出一只手来，伸向怀中。

　　正在这时，生灵大概是感觉到束缚自己的力量减弱，忽然猛地一跃，纤长的颈项往旁边一甩。少女一时没有防备，顺着它的力道就往前飞去，整个身躯从它的背上滑了下来，挂在了一旁。西琊吃了一惊，赶紧想上前去趁着它还没有踩踏少女之前拽住它。

　　却见少女一手紧紧拽着一侧的角，另一只手把绳索抛出，套在了它的角上。随即拽住绳索的一端用力一扯，绳索就系住了它的角。它立刻不安起来，与之前的那只一样低下头，在地上的碎石子上摩擦着角。

　　少女随着它的动作，从它的颈侧掉到了地上。不过因为差不多等于是被它放下来的，她倒是没有受伤。就见她立刻爬了起来，伸出手往两角间的绳索上轻轻一拽。

　　野鹿一般的生灵瞬间就定住了。就见它伸长脖子，头直直地朝向前方，就像是忽然间化作了泥塑一般，一下子就不再动弹了。就连少女重新爬到了它的背上，它也好像还没有回过神来一般。

　　而不远处，逸风也用同样的方法制住了自己的猎物，正驾驭着它朝这边走来。只见那生灵慢慢地迈动着修长敏捷的四蹄，好像之前的躁动不安全都是错觉一样。少女轻轻拽了拽绳索，她骑下的生灵也开始顺着她的意思走动起来。

　　“这就制服了？”刚冲到跟前的西琊松了口气，“我还担心你力气不够，控制不住它呢。”

　　“这可不是力气大小的问题，你得顺着苍无的力道，不掌握技巧的话没那么容易。”

　　“看出来了。”西琊便笑笑，道，“这种生灵叫苍无？”

　　“对啊。”少女拍拍苍无修长的颈项，道，“我们猎骨者在野外通常都是借助它们行动的。”

　　“随叫随到，这倒是方便。”西琊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苍无，道，“它们角上挂的这些飘带是什么标记么？”

　　“这不是飘带，是它的耳朵。”

　　“耳朵？”西琊有些惊讶，定睛望去。果然一侧角上的“飘带”好像被风牵动一般，轻轻地扬了起来，似乎是在探听他这边的动静。仔细望去，才发现苍无虽然远看轮廓与鹿非常相似，细看却有许多差异。“它没有眼睛？”

　　“苍无生活在地下，要眼睛也没用啊。”

　　“这倒是。”西琊又打量了苍无几眼，道，“你们一会儿就骑着这个走么？不过要在地上追上商囚不容易吧。”

　　地面不比空中，多了许多障碍，还需要绕不必要的远路，要追上空中的商囚想必十分辛苦。

　　一旁的逸风慵懒地笑笑，说：“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说着，他轻轻拉了一下苍无角上的绳索，就见苍无忽然扬起前蹄，往地下一踏。地面顿时如同之前苍无出现之时一样，泛起了一圈圈涟漪一般的浪潮。随即苍无灵巧地一跃，带着背上的青年一起，消失在了泥土中。

　　西琊一惊，还没来得及凑上去看清楚，就听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动静。转头一看，就见苍无带着逸风从那边穿过地面跳了出来。

　　“原来你们之前就是这么追上我们的？”他恍然大悟道。

　　“行了，你们先出发吧，我们随后就跟上。”逸风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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