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倒戈 二

　　迷迭一愣，抬起右手腕。只见她的手边忽然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烟雾，随即这烟雾散作无数的微尘，飘向落灵的手边，随即凝聚在她的手背，纹身一般附在了她的皮肤上。

　　“你继续往下走！”落灵说着，从黑暗之中冲了出去。

　　霎时白色的火光如同遗落在夜晚深处的日焰，骤然升腾而起。一时间整片雪坡都开始泛起夺目的光芒，仿佛一块巨大的白色宝石。山主条件反射地朝着那边望去。

　　就在这瞬间，落灵猛地从另一侧冲出。她抬起带着纹身的右手，纹身一下散作烟尘，萦绕在她手臂周围。面前的积雪却好似被什么东西从上方掠过，一下随着势头扬起，朝着山主那边飘去。

　　明明视野中什么都没有，前方的空气中却忽然传来剧烈的震荡。山主神色一变，微微往后一退。

　　周围的压迫感骤然就消散了。

　　好似之前有一个无形的庞然大物一直充斥在四周的空气中，只是因为习惯了所以感觉不出来。直到此刻才猛然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东西离开了周围的空气。就好像寒冬时人总喜欢待在封闭温暖的空间里，因此从屋外走进来的人常常会觉察到屋内很闷，而一直身处屋内的人却全然没有自觉。

　　呼吸一下子变得轻松了。

　　却见震荡掀起的气浪反扑回来，竟是一下将落灵掀飞了出去。她瞬间从站立的山岩跌下，落向山崖的边缘。她的背撞在山石的边缘，随即又往下坠去。迷迭赶紧冲上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却不料结着冰的山岩太滑，落灵的整个身躯又几乎都悬到了半空中，迷迭一时没能拽住她，反倒是被她一起拖着坠落了下去。

　　只见两人的身影瞬间从高空划落，猛地砸落在下方的雪地上。

　　平整的雪地顿时扬起一阵雪尘，好似石子坠入水潭的瞬间溅起的水花。两人顷刻间便被吞入了雪地之中，不见了踪影。

　　山主从上方俯瞰了一眼，退了回去。

　　他转过身，朝着躺在地上的西琊那边走去。山峰最高处的这块山岩还剩下小半块，岌岌可危地悬在半空中。别处的山崖之下往往还有山坡，这块山岩之下却是万丈高空。几粒碎石被他踢动，随着他方才削出的平整斜坡滚落下去，瞬加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西琊仍旧深陷在昏迷之中，全然不知道自己此刻面临的危险。他躺在悬崖最高处的山石之上，面前唯一的道路被山主占据，即便醒来也完全无路可走。最多在山主动手之前自己从背后的山崖跃下，彻底消亡在这茫茫暗夜之中。

　　却忽然，山主猛地转过身去。

　　就在这一瞬间，一只若隐若现的巨大飞鸟朝他迅疾俯冲过来。

　　山主的身前顿时浮现许多一人多高的半透明盾牌，每一块盾牌都像是一片大得不像话的鳞片，共同拼接成一道半虚半实的高墙，如同一只巨兽的背脊挡在他的身前。

　　巨大的飞鸟猛然直冲下来。气浪顿时吹乱山主的头发与衣衫，雪尘好似旋舞的仙灵，轻盈飘向悬崖之外。山坡上残留的碎石被掀动，抛向半空。

　　一道身影恍若踏风而过，掠过山主的头顶。

　　山主回头一看，西琊已经不在原地。

　　远远望去，只见那银灰色头发的人一手抓着昏迷不醒的西琊，悬浮在云天之端的雪峰之上。一双若隐若现的羽翼从他背后展开。这双翅膀看似如同苍鹰之翼一般大小，周围却萦绕着一些更为飘忽不清的浅影，好似它真实的大小要比乍一眼看上去的庞大许多。头顶的云层虽已散开，雷云却仍旧从两侧向着空中伸出无数炫目的枝桠。远天的光芒淡淡地垂落在他的身上，恍若从最古老的传说中破茧而出的神灵

　　只见他身后双翼一振，高空中忽然浮现出无数半透明的羽毛。这些羽毛与之前山主身边浮现的鳞片一样，远远超过了寻常鸟鱼身上羽毛与鳞片的大小，竟是比人还高。就见它们若虚若实，形状飘忽不定，迅疾地盘旋飞舞着，在山主周围交织成一片狂乱的暴风，吞噬了整个山头。

　　银发灰眸的人趁着这片刻的空隙向下飞去，消失在山脊的另一边。

　　杜若静静地躲在一块巨岩之后，躲避着上方砸落的碎石。现在山坡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其他人都不知去了哪里。不过反正他对别人的事其实也不是十分在意，对他们究竟在做什么也兴趣不大。周围乱石不断坠下，他却好似事不关己似地默默望着远处黯淡的山峰。总而言之只要在这里等就行了吧。

　　就在这时，周围忽然一阵风起。杜若被风迷了双眼，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再睁眼一看，一个人影已经站在了身前。黑夜中看不清他的面容，那泛着微光的银灰色头发倒是十分明确地显示出了他的身份。

　　……说起来，好像一直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谁啊。不过无所谓了。

　　杜若默默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却见这人将手臂一抬，一团黑影便落到了杜若的脚畔。杜若低头一看，发现是个人。周围雪地上的微弱光芒散在他脸上，勉强能分辨出是之前与他们同行的那个少年。

　　“你照看着他。”银发灰眸的那人道。

　　“…………”杜若又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忽然，上方山石传来一声轰然巨响，碎石纷纷从头顶掠过。那人抬头看了一眼，随即轻轻一跃。只见从他背后伸出一双烟雾一般虚幻的羽翼，乍一看好似不堪一击的模样，他却靠着这双羽翼霎时腾空而起，重又回到远天之上。

　　山顶的风恍若巨兽在咆哮，碎裂的山石暴雨一般地砸落下来。杜若看了看瞬间远去的那人，又低头看了看西琊，伸手把他往里拽了拽。

　　那人转瞬间已经回到了高空，他在山巅之上盘旋了一周，俯瞰下去。

　　只见方才那些半虚半实的羽毛已然散去，只剩山主立在山头。他的身前仍旧浮现出虚幻一般的鳞甲，恍若一座高墙竖在他的前方，只是更多的部分却隐没在空气之中，看不出究竟是什么生灵。

　　他抬头望向那人，问道：“你为什么要妨碍我？”

　　“我之前就说过，如果你是要找黑麟，我不拦你。”

　　“那如果不找黑麟呢？”

　　“人不能杀，我要将他带回去。”

　　“你？”山主忽然冷笑了一声，“谁给你的这个胆量？说起来我还没问你，你不待在圣座身边，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此地，正是因为圣座的命令。”

　　“你因为我会相信么？‘黑麟现，白麒亡’，圣座怎么可能留他活在世上？”

　　“你又怎么不反过来想想，为什么非得杀了他？”

　　“不用狡辩了，从你无缘无故出现在巨野泽的时候起，我就已经对你起了疑心。”山主话音未落，只见那人前方的半空中，空气忽然开始猛烈地震荡起来，好似有看不见的庞然大物从迎头扑去。

　　一瞬间，空中好似忽然起了薄雾。无数的微尘凝聚成半个若虚若实的身躯，半透明的鳞甲上泛着赤红。还没来得及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便以令人惊异的速度猛地朝着空中的那人冲去。

　　“不信则罢。”那人说着，身后的双翼往前弯曲，如茧一般将他环抱在了中央。

　　就见那若虚若实的赤红鳞甲如同一阵红雾猛地从他身边掠过，随即又转瞬间消散在了半空。红雾之中，那人宛若月色结成一粒银灰色的茧，悬浮在远天。

　　却见他随即将双翼展开，朝着山主俯冲而去。

　　随着他的动作，他的身边也萦绕起一层朦胧的薄雾。这次的薄雾凝聚得比之前那红雾更为清晰，化作一只半透明的巨大飞鸟，将他围在中央，一齐朝着下方山头冲去。

　　飞鸟猛地撞在山主身前的鳞甲，顿时双方都散作一片薄雾，转瞬隐没在了空气中了。眼前又浮现出另一些半透明的鳞甲，如同旋飞的巨大花瓣，朝着那人飞去。那人身后的羽翼将他整个裹住，他轻盈地掠过半空，刹那间从鳞甲的缝隙间穿了过去。

　　山主就在眼前了。

　　就在这瞬间，山主脚下的山岩忽然绽裂，清冽冰冷的水流顿时从下方冲了出来。这些水流冲向半空，瞬间化为无数锐利的尖冰。那人在距离山主只有咫尺的地方猛地停住，下方刺出的尖冰穿透了他伸出的手臂，温热的鲜血沿着尖冰嶙峋的棱角缓缓往下流去。

　　山主一步也未动，静静地看着他。

　　那人瞬间往后一退，轻盈一跃又回到高空。

　　只见山头上冒出来的那些尖冰又化作流水，从半空坠落了下去。然而山主却并没有停手，只见更多的水从石缝中涌出，不断地从山上往下流去。

　　山主本来就与寻常的生灵不同，他能够驾驭巨野山系的水脉。

　　那人一惊，像是明白了山主的意图，转头再次向下冲去。

　　却只听一声长啸，一道银白色的修长身躯瞬间从夜色深处冲了出来。他险险往旁边一闪，擦着蛟的鳞甲躲过了这一击。只见蛟盘踞着身躯，杀气腾腾地出现在了眼前。远处的电光落在它的鳞甲上，显得格外危险而又诡异。

　　便见山主微笑着道：“抱歉，我还有正事要做。先把他杀了再回来陪你。”

　　那人双翼一振，看样子想要追过去。却见蛟猛地扑到跟前，仿佛一堵高墙一般挡住了前路。仰头一看，上方便是蛟泛着寒光的双目，在雷声远动的夜里，亮得好似冥河之畔亡灵指路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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