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永暗之光 五
视野顿时就陷入了一片无声无息的黑暗之中,西琊努力地克制着回头去看的冲动。只要不去看身后的光潭,黑烟自然就会消失。
他继续沿着通道往前爬去。眼前什么都看不见,时间长了,就连衣服的窸窣声也开始听不出究竟是从前方还是自己身上传来的。简直无法确定迷迭是不是还在前方。
行了,快别想了。西琊赶紧制止自己。一会儿又陷入什么诡异的幻觉就不好玩了。他定了定心神,继续往前爬去。下方的通道有一种十分特别的触感,似乎有温度,又似乎没有温度。西琊觉得有温度多半是自己因为知道了它是活物而产生的幻觉。
说起来自己会在醒来的第一时间觉得这里是一条石砌的地道,一定也是潜意识产生的影响。不知道在迷迭的脑海里,这地方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爬了很久,实在累了,便停下来休息片刻。然后又继续往前爬。一直爬着走十分消耗体力,总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不仅膝盖被磨痛,手臂也越来越酸,前行变得愈发艰难。
就这样不知过去了多久,黑暗之中,时间总是会变得无限漫长。渐渐地,西琊开始有些按捺不住地焦躁起来。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在绕圈子。还不等这个想法成形,他便赶紧制止了自己。这黑暗之中,最防不胜防的就是脑海中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了。
“迷迭,”西琊忽然出声说道,“找点话来说吧。”
“说话?”迷迭有些诧异。
“闷不做声容易胡思乱想,太危险了。”
迷迭沉默了一下,想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反问道:“那说什么好?”
说什么好?这倒是有些把西琊问住了。说起来,自己以前似乎也没怎么和迷迭说过话。记忆中,大部分的时间他都是在和柏安交谈玩笑,只不过是习惯了还有一个人默默地跟在一旁而已。
静默中,迷迭忽然道:“我一直觉得,如果不是在居安那样的地方,我和你或许根本就不会熟悉起来。”
的确,他们两个人,不管是性情还是志趣,都完全没有任何的共同点。倘若当初是在另一个人口更加稠密、城镇更为繁华的地方,他们或许根本不会有交集,甚至根本不会知道彼此的存在。实际上,他曾经了解过迷迭么?而迷迭又了解过他么?
“说的也是啊……”西琊闷声想了一会儿,说道:“你喜欢什么颜色?
迷迭一愣,说:“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很安全啊,又不会让人胡思乱想产生幻觉。难道你要在这里跟我聊为什么要陷害我的话题么?”
“…………”迷迭沉默了片刻,说,“蓝。”
“什么?”
“我喜欢蓝色。”
“还有呢?”
“青色。”
“没有暖色调么?”
迷迭想了想,说:“好像没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继续往前行去。一边前行,一边想着安全的话题,就像是给自己的脑子找点事做。这样一来,感觉黑暗中的时间也没有那么漫长了。
感觉又过去了许久,可以聊的话题都说光了,实在找不到话说,最后只好猜起谜语来。
“能量不能装,能走不能停。”
“……嗯……”西琊沉思片刻,说,“时间?”
迷迭叹了口气。
“怎么了?”西琊问。
“从来没觉得想话题是这么累人的事。”
西琊便笑:“那我可以假装猜得慢一点。”
他说着,坐了起来,叹息着向上摸去:“一直爬着走太累了,要是这顶稍微高一点……”
他的话一下子戛然而止,迷迭奇怪道:“怎么了?”
西琊没有回应,只是伸手向上摸索。不知什么时候起,头上的顶已经没有了。
西琊直起身将手臂往更上方伸去。
空的。头顶什么也没有。
“快站起来,我们已经从通道里出来了!”西琊这样说着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身躯,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痛得就跟被人揍了一顿一样。就连后背这些完全没有想到的地方都痛了起来。
“这地方或许已经离出口不远了。”迷迭说道。
“我也这样想。”
西琊说着,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四周摸不到墙壁,头顶也没有东西,就像是身处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反而感觉比方才在通道中更加令人不安。不过也只能忍耐了,有变化或许就是好的预兆。
西琊谨慎地挪着步子往前走去,暗自希望这里的空间不要太大,不然黑暗中无法辨别方向,或许还没走出去就开始绕起圈子来了。
幸好还没走多久,就听见迷迭道:“前面没路了。”
西琊便也循着声音凑上前去,果然前方被堵住了去路。触手可以摸到冰冷的嶙峋山石还有细碎的积雪。
“这是……山壁?不会是幻觉吧?”
“应该不是,至少我没有想过类似的东西。你有想过么?”
“我也没有。不管怎么样,先爬上去看看吧。”
西琊说着,攀上了山石,耳中传来了积雪簌簌滑落的声音。一片黑暗当中攀爬山壁自然是很危险,不过好在这地方还不算难爬,嶙峋的山石提供了许多落脚之处。而且因为什么都看不见,所以也感觉不到自己现在究竟在多高的地方。某种程度上,恐惧反而减轻了。
不多一会儿,西琊在黑暗中听见了某种细微的尖锐声响。随着他往上爬去,越来越清晰起来。西琊第一瞬间以为是谁在尖叫,仔细一听又像是某种奇怪的鸟鸣。落进黑暗里,像是搅得黑暗都颤动起来。只是听起来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西琊问着,往上爬去。
猛然间,那声音呼地撞进了他的耳朵里。
西琊瞬间感觉有什么东西劈头盖脸地卷了过来,就像是抽在脸上一样。一时间差点懵住了。
风。是山风。
在那个密闭的空间里待得太久,险些都快忘记风是什么感觉了。猛然一头吹来,让西琊觉得耳朵都快掉了。空气凛冽得让人难以呼吸。
放眼望去,就好像是谁一把将挡在眼前的无形的帘子给掀开来了一样,视野猛然间又回到了眼前。
西琊只觉周围泛起一片幽白的冷光。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看见了月光。
不。是雪。雪在夜色下静默幽冷地反着光,映得整座雪峰好似在夜色中泛起荧光一样。
西琊一下子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感觉自己像是在黑暗中被困了一个月那么长。不过理智地考虑,大概也就一两天。要是西琊知道了从他被黑暗吞噬到脱离出来,总共也不到半天,只不过是天黑了而已,一定会十分惊讶。
他赶紧爬到上方的雪坡,又伸手把迷迭拉了上来。
环顾四周,这里明显已经不是他们之前掉落的地方了。
本来“暗”不同的食道就通往不同的出口,再加上日落前“暗”一直在山缝里追着夕阳余晖往西移动,恐怕两人已经离开之前的那地方很远了。
没有了蚀银,这下不知道十六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自己了。
西琊忽然猛地打了个寒颤:“……好冷啊!赶紧找个能避风的地方吧!”
一到晚上,山间的温度一下便冷了下去。迷迭也是冻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连连点头。两人便互相搀扶着,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雪,往夜色盘踞下的山中行去。
猛然,便见迷迭脚下一空。那一块雪被猛地就塌了下去。西琊一惊赶紧伸手想抓住她,不料一下直接就给拽着从雪坡滑了下去。一路滑到底,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
西琊从积雪中爬出来,忽然发现前方山壁映着雪上的幽光隐约现出轮廓。有一个地方仿佛是被夜色啃食了一口,往里凹陷了进去,看上去好像是个山洞。
西琊立马挣扎着爬起了身,又伸手把迷迭拽了起来。两人跌跌撞撞奔到山洞口,凌冽风声霎时减弱了下来。两人顿时大松一口气,跌坐在山洞里,再走不动了。
外面的雪地泛起冷白的微光,落在两人的身上。
寂静忽然间又变得令人难以忍受起来。
方才那些友好,忽然间变得如同海上的泡沫一般飘渺。一旦来到外界,彼此便又成为了敌人。
西琊从迷迭身上移开目光,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臂上多了一道伤口,大概是方才不经意间在山壁上擦破的。他撕下已经破损的袖角,打算包扎住伤口。然而一只手毕竟不方便,他笨拙地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迷迭忽然把手伸了过来。
西琊一愣,抬头看她。
迷迭默默地把布条接了过去,凑过来帮他包扎伤口。
谁也没有说话。
过去的日子,离他们这样近,却又无限遥远。此刻的平静与和睦,脆弱得好像那水面的倒影,只要一阵微风、一粒石子、一片落叶,就能够将它击碎。
西琊转过头去看着山洞外,纯净的白雪上滴落着他的血迹,在泛着冷光的雪中化作暗黑的墨点,延伸进无边的远夜。像是暗夜里盛开在雪地的罂粟,落在地上,融进雪里,指引着方向。
忽然,迷迭轻声道:“要是能一直留在居安那里就好了。”
西琊一愣,有些惊讶地转回头来:“你……”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有风从后背袭来。
不。不是风。像是空气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忽然有生命地凝聚起来,汇聚成一副完整的身躯。
西琊猛地僵住了。
恶寒是带刺的藤蔓,一寸一寸攀上脊髓。
只听有人在耳后沉声一笑。笑意是藏了鸩毒的蜜酒,无声地化在他的眼角。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西琊不知道他是谁,然而本能却强烈地叫嚣着危险。
这高大俊美的男子凑过来,伸手拍了拍西琊的肩膀,好像大家是一行出来游玩的熟稔友人,他只不过刚才有事出去耽搁了片刻。
西琊面色发白地屏住了呼吸。迷迭定定地看着来人,没有说话。
山主若无其事地看了看面前的两人,笑道:“在聊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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