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幻觉

　　只见从天而降的电光在山间肆意地跳动着，仿佛一场诡异的狂欢。落下来的闪电结成的网状的东西，仔细一看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活物。它们极低地匍匐在雪地上，四周伸出许多条不规则的枝桠一般的腿，迅速地攀越笔直的山崖，朝着他们直冲过来。它们一边行动，身上的电流一边碰撞得噼啪作响，发出尖锐的炸裂声来，仿佛是在对着他们几个不请自来的人尖声叫嚣。

　　西琊吓了一跳，不由得从崖边后退一步。

　　“那些是这座山的雷灵，不要招惹它们。”念殇在一旁这样说着，催促他动身往山上走。

　　西琊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些雷灵都停在了十几米外，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虽然看不出它们的眼睛长在哪里，却总有一种被紧密注视着的感觉。

　　西琊有些不自在，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看来蛟之前恐怕是因为遭到了这些雷灵的威胁，所以才迟迟没能降落到山头。勉强降落到山头附近，结果还是被它们攻击了。

　　不过它们现在看样子似乎是达成了某种妥协，一些雷灵甚至跳到了蛟的背上，却没见蛟露出痛苦的样子。它安然地绕着山峰盘踞着，不再动弹了。这里的低温似乎极大地消耗了它的活力，只见它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眠。

　　而在他们几人身上，细碎的银紫色光芒仍然在不时地闪动着。看来这些并不是周围雷灵搞的鬼，而是脚下的这座山对于他们闯入的反应。这些微小的闪电在他们的身上窜动着，仿佛是给他们打上了一个异物的标识。偶尔他们会被身上这些流窜的闪电击中，但是影响并不大，只是有些不适，不至于妨碍行动。

　　一行人继续往山顶爬去。

　　前方的山坡十分陡峭，几乎就是一块光滑的石壁，只有零星的几点凹凸勉强可以落脚。走两步滑一步，积雪簇簇地往下落。有时候不得不趴在山坡上，手脚并用攀岩一般地往上爬。

　　不知是考虑到这段山路实在是太难走，还是觉得反正西琊现在也不可能有办法脱逃，总之似乎没有人想到要把他的双手重新捆起来。

　　西琊也不希望有谁想起来。

　　走了没多久，只见山上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只见天际一片惨白，顷刻间头顶一片黑云就仿佛一展大旗，从山巅铺展开去。又像是天穹不过一面惨白的帷幕，其后是无穷无尽的幽暗虚空，一双大手把这天穹撕开了一道大口，露出了虚空的一隅。

　　暴风雪仿佛就从这裂口泄露出来。

　　风势是忽然间加强的，等到人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到了几乎不能忍受的地步。风从上方猛烈地吹下来，不停地卷起周围的雪粒，冲到人脸上。眼前视野白茫茫的一片，勉强睁开眼也只能看见一些雪粒拼命地打着旋，冲着眼睛直冲过来。身上的单薄的衣衫根本抵挡不住这样的暴风雪，西琊奋力用手裹紧衣服也完全没有什么保暖的效果。狂风掀起衣摆，吹得它在身后乱舞。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热度瞬间就随着冷风消逝得一干二净，身体冻到了骨子里，几乎都麻木了。

　　更糟糕的情况很快发生了，之前明显减轻了的不适此时又卷土重来，西琊感觉头控制不住地昏沉了下去。风声一直响在耳边，起初听得尖锐刺耳，听久了却仿佛催眠一般，让人的意识不由自主地陷入混沌。西琊感觉脑袋就好像闷进了水里一样，看什么都恍恍惚惚。他都有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了，只知道本能地盯着前面那人的脚跟，麻木地跟着往前走。只有偶尔脚下一滑，才会把他从这种混沌的状态中短暂地惊醒过来。

　　即便是常年待在高寒的执火神山的几人，时间一长也承受不住了。即便是他们，也不可能穿着单薄的春衣在这样的地方待太久。

　　落灵回过头来看了看其他几人，说道：“不行，现在暴风雪太强了，继续爬下去太危险了。找个地方避避风吧。”

　　她的声音被暴风席卷着，顷刻间就掠过耳边，坠落山下，听不见了。

　　迷迭转头打量着，在暴风雪的缝隙间发现了不远处的一个地方。那里看起来比较平坦，而且也有一块突出来的山壁可以稍微阻挡一下风势。她便指着那边道：“就在那边休息吧。”

　　随即几人便朝那边走去。西琊本能地跟在他们身后，拖着沉重的双腿挪了过去。

　　念殇很快在他们周围竖起了一圈石板，组成了一道坚实的挡风墙。只是单就这样还不够，雪片仍然在不停地从头顶飘落下来。他随即又在头顶盖上了石板，搭成了一个与之前一样的石头盒子，将他们围在了中央。

　　风挤进石块间狭窄的缝隙，声音变得格外尖锐，仿佛是谁的怨魂，扒着石块的缝隙冲着里面尖叫。不过寒冷倒确实缓解了不少。

　　一片漆黑中，西琊听到了一点窸窣的声音，随即一团白光忽然撕裂了黑暗的中央。

　　它的光芒十分耀眼，一瞬间简直像是割裂了视野，本已习惯了黑暗的几人不由得纷纷遮住眼睛背过脸去。

　　只见念殇连忙用指节叩了叩地，几块小石块从地下冒起，形成了一个石灯笼一样的东西，将白光围在了中央，只留下几道缝隙，让光芒从那里透出来。周围亮光顿时温和了不少，仿佛荧光一般映亮了周围。只是一块受到刺激后留下的蓝绿色光斑在大家的视觉残影中漂浮了片刻。

　　待视线习惯之后，这光芒倒也没那么刺眼了。透过石灯笼的缝隙能看见白色的火焰在摇曳跳动。热度从石块中传递而出，周围慢慢地温暖了起来。

　　明明风声犀利，却不知为什么，让人感觉到了一种无可言喻的静谧。仿佛他们是颠簸在狂风骤雨之中的一方小船，天与地之间都只剩下了他们这尺寸大的一角，让人生出一种仿佛再也出不去的错觉。

　　周围的温暖对西琊来说，如同是无声无息的陷阱。他原本就已经不怎么清醒的脑子，在周围回升的暖意中愈发地混沌了下去。

　　西琊与沉重的意识抗争着，似乎是想要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开口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没错。他实在是搞不懂山主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抓他？又是为什么要大老远把他带到这个地方来？

　　而且……道拉吉里？他总感觉好像最近还在哪里见到过这个名字。

　　只听对面落灵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到时候？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过说起来，他的确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他盯着眼前的石灯笼，努力想要抓住飘散的思绪。然而他的思绪却总是如同流沙，一次次从他的指尖溜走。眼前的白光渐渐地漫出来，盖过了周围的石块，遮蔽了对面的几人，只剩下一片白。

　　恍惚间，他似乎又在雪地上行走了起来。

　　他被包裹在暴风雪的中央，视野中什么也看不见。自己正在哪里，要去哪里，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前方有人。那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他也一点不知道。那人的身影完全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垂着头。只有那人的脚跟，在暴风雪里忽隐忽现，晃动在他的眼前。

　　他低着头，跟着前方的那双脚，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

　　这人到底是谁？西琊一边走，一边想着。他总觉得这人好像很熟悉。

　　他盯着面前那双脚，拼命地想着，却总是找不出答案。想要加快步伐追上去，却仿佛永远跨不过那一步的距离。

　　西琊追逐着、追逐着，忽然间明白了。

　　那是他自己。

　　一瞬间，风与雪都停了。他们站在了一片一望无际的雪地上，寂静得仿佛是世界的尽头。他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他什么都不说，只默默地跟着走。脚印无穷无尽地在身后延伸了出去。

　　他在跟着自己走。

　　不。西煌。那是西煌。他跟在西煌的身后。

　　他一直不喜欢西煌、疏离西煌，但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他老实地跟在了西煌的身后。

　　他们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没说。等西琊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了院子里。

　　那天是夏天，天气很好。西煌似乎看见了什么，仰起头往上望去。

　　忽然，一支锐利的箭矢破空而来，刺穿了他的咽喉。

　　西琊只觉得自己仿佛手脚都被冻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西煌无言地转过头来。

　　那是西煌的脸。

　　那是他自己的脸。

　　西琊猛地惊醒了过来。

　　他一下子睁开眼，仿佛刚从窒息中脱离出来一般，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他就像险些溺毙在他自己的幻觉里一般，控制不住地奋力喘息着。剧烈的心跳撞击着胸腔，鼓声一般地在他的身体里回荡。

　　似乎有人在询问他情况。那声音透过昏沉的意识，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他一时顾不上回答。

　　过了好几秒，他才感觉自己开始挣脱出幻觉残影的泥沼，周围真实的世界渐渐地浮现出来。

　　忽然，头顶石板轰地震了一下，好像有什么重物一头砸在了上面。

　　……啊！

　　他忽然想起来了。

　　他等的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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