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来袭 一

　　西琊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小獐。

　　小姑娘没有名字，也没有来历。她的过去，这世上或许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因为她的故乡，在三年前的一次灾祸中毁了。那个小镇崩毁了一大半，而她的家估计就在那些被吞没的房屋之中。第二天去搜救的人将她从古城废墟之中救出来的时候，西琊正巧在当场。他至今还记得第一次相遇，小姑娘被人从废墟之下抱出来，脸上身上满是尘土，看上去十分可怜。她紧紧地抿着唇，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兽，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围的人。他也随着人群好奇地凑过去，正巧看见她把视线转过来。

　　就在看见他的瞬间，小姑娘眼中的敌意忽然消退了下去。

　　她大概是把他错认成了原本认识的某个人，或许她曾经有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兄长吧。西琊心想。

　　现在他管她叫小獐，因为她总让人想到灵巧而又敏锐的鹿。不过她一定比鹿还要小巧与灵敏。她仰起头看他时，眼眸澄澈干净，一直连到心。

　　西琊低头看了看，这才发现小獐手里捧着一件东西。是一本古书。古时候的书与现在是不同的，现今基本上都是书卷，那时候的人却喜欢将“纸”这种特殊的材料裁剪成同样的大小，然后再装订起来。不过“纸”这种材质的制作方法至今不是特别清楚，又很难保存，现在已经不再使用了。

　　小姑娘手里拿的是一本用一种古文字写成的书，泛黄的纸张上是一排排古怪的符号。西琊一个字都不认识，更别说小獐了。不过小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很是喜欢这本书，大概是因为里面那些明亮斑斓的图案吧。西琊想。只可惜许多轮廓已经看不清了，也不知道画的是怎样的故事。

　　她见到西琊回来，一时间就把古书抛到了脑后，上来拽住了西琊的袖子。小獐其实不大说话，西琊也不知该怎么哄她。不过幸好小姑娘其实也不需要人哄，格外安静，总是自得其乐。西琊便也没说什么，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屋顶上，头顶发出瓦片移动的声音。横梁震动了一下，抖落下一些陈年的灰尘来。呛人的味道涌入鼻腔，让人不由得掩住口鼻。

　　西琊一惊，抬头往上看去。却只见上方光线幽暗。这库房的天花板相当高，木材经过年月颜色变得黯淡，在这样的光线下几乎无法辨识。横梁隐约浮现出来，还能够勉强看出来。然而更高处的就看不清了。

　　西琊盯着天花板，等了一会儿。果然，又一声响动从头顶传来，震下更多灰尘。

　　“小獐，你先待在屋里别出去。”他这样吩咐了一句，便起身朝门外走去。

　　这样说只是小心起见，但是他其实并不觉得危险。王城整个被“辟天网”所覆盖，更何况这里还是守备森严的内城，没有经过允许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可是听头顶上这动静……难道是商囚？西琊心中一黯，暗道该不会是自己的商囚擅自飞回来了吧。那可真是弄巧成拙。

　　他便走出房门，朝房顶方向仰头望去。

　　就在这瞬间，便见一道影子从头顶掠过。因为隔得很近，所以看上去格外巨大，一瞬间占据了整个视野，没能看清整体是个什么模样。猛一下扑面而来，西琊没有防备，不由得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只看见对方似乎长着修长的蹄子，很明显不是商囚，却不知道是其他什么生灵。

　　西琊赶紧回头望去，然而天空中已经空空荡荡，不知道那东西飞到哪里去了。只剩日光洒在附近屋瓦上，熠熠闪光。

　　那东西恐怕是躲到某道屋脊的背后去了。

　　西琊这样想着，一边慢慢地走动，一边将视线沿着屋檐扫了过去。

　　什么都没有。

　　正在这时，身后某处却又忽然传来一声振翅的声音。

　　怎么回事？难道不止一只？

　　西琊眼眸一转，忽然佯装不经意般，转身朝着院子里走去。

　　走了几步，身后忽然传来极细微的脆响，像是坚硬的蹄子，不小心敲击在了屋瓦上。

　　跟过来了！西琊心中暗喜，却没有出声，继续往前走去。

　　在不小心发出了那一声响动之后，对方似乎愈发小心。那紧紧贴在后脑勺的被跟踪的感觉，简直就像是一种错觉。若不是对方那极轻地拍动羽翼的声音不时落入耳中，西琊肯定会以为自己是神经过敏。

　　听那声音的感觉，大概是以为西琊没有觉察，对方跟得越来越近了。西琊本来就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好奇，一下子回过身去。虽然事出突然，对方反应还是很快，一瞬间就又躲到了屋脊背面。不过身后那细长尾巴还是落在了西琊的视野里，一闪而逝。

　　果然在上面！西琊一喜。

　　然而屋檐阻挡了视线，他便后退几步，想看清到底是什么一直跟着自己。却见一团黑影迎面扑来，西琊没料到对方会这样忽然袭击，大惊之下慌忙闪身避过。对方速度惊人，西琊虽然勉强避免了正面冲撞，却还是被刮倒在地。还在地上翻滚，就听见身后一声轰鸣。赶紧爬起来一看，只见院子一侧的屋墙已经坍塌了一块。看来那东西是直接就这么撞上去了。

　　尘埃飞扬中，先是一侧羽翼伸了出来，似乎对方正在挣扎着站起。这翅膀上面厚重地覆盖着羽毛，明显是鸟类的翅膀。然而那黑影摇摇晃晃站起来后，看着却又实在不像是鸟。西琊站在原地，警惕地注视着对方从瓦砾碎屑上扬起的灰沙迷雾中走出来。见到对方真面目的瞬间，西琊不由大吃一惊。

　　他以前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长得这么……复杂的东西。

　　修长强健的四蹄，身躯上却覆盖着猎食者的斑纹。背脊两侧伸展出巨大双翼，尾巴却如同兽类一般纤细有力。而那纤长颈项的尽头，赫然是一张人的容颜。

　　分明是与人无异的五官与面庞，看着却不像真人的脸，有着一种类似人偶的失真感，雌雄难辨。而面容周围，簇拥着与身躯一体的鬃毛，厚厚地覆盖过耳朵，只露出五官来。就像是随意从各种生灵身上取来几个部件，然后就这样拼凑在了一样似的。然而这样诡异的搭配，却诡异地并不让人觉得恐怖。各个部分奇妙地融合过渡得很好，反而让人因为这种不可思议的协调感而无法移开视线。

　　这是……英招？！

　　人面马躯，虎纹鸟翼，“活地图”英招。绝对错不了。

　　可是英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它们是怎么飞进来的？

　　来不及细想，忽闻周围振翅声声、瓦片脆响。环顾四周，只见接二连三有十数只英招，飞上周围宫墙和屋脊，虎视眈眈俯瞰下来。

　　西琊无声倒吸一口冷气。这感觉好像……自己是被引入包围圈了！

　　可是为什么？西琊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正在这时，附近的护卫也发现情况不对，急忙朝这边跑了过来。

　　就听领头的英招仰头一声嘶鸣。那声音又高又空远，如同鹰啸一样，向着天际回荡开去。所有的英招一齐张开双翼，猛地扑了下来。

　　一名护卫被英招迎面撞上，直接就飞了出去。院子里顿时就乱成了一片。不知是谁朝西琊抛了一个盾牌过来。西琊抬手接住，一低头躲在了盾牌之后。

　　霎时间英招翅膀上的羽毛纷纷化作锐利箭矢，雨一般地倾洒下来。西琊躲在盾牌后面，只听见一通错乱钝响，震得举起盾牌的手微微发颤。

　　小獐还待在原来那间屋子里，西琊只希望她不会因为听见外面的动静而好奇跑出来。他一边将自己遮蔽在盾牌之后，一边朝着对面的屋子退去。

　　就在这时，一只英招猛地从高空俯冲而下，仿佛落石一般，狠狠砸在了他的盾牌上。这下力道之重，西琊直接被撞得飞了出去。一下跌落在地，顺势就滚了出去，猛然撞到了宫殿墙角。手中盾牌也脱了手，掉到了几米外的地方。

　　后背直接撞到宫殿脚下的基石，西琊顿时感觉整个胸腔里气血翻涌，一阵恶心。连视野都一阵发黑，过了几秒钟才恢复过来。还没从这阵痛楚里缓过劲来，西琊一睁眼看见的却就是横贯在头顶的一道黑影，遮蔽天日。

　　那是一只英招，高高扬起前蹄，正以千钧之力踏下来！

　　西琊大惊，赶紧顺势往它腹下一滚。只听英招的双蹄重重落在咫尺之外，踏碎平整石板。碎石飞溅，划破西琊脸颊。

　　惊险万状避过了这一击，然而却不能得到片刻喘息之机。对方见一击落空，调了个方向，便又朝西琊狠踏下来。西琊赶紧往旁边一滚，挣扎着爬起身来。不等对方有更多反应，踏上阶梯冲进了屋子里。

　　英招们立刻就紧跟着追了上来。西琊身后紧接着就传来一阵轰隆巨响，各种东西四下倒塌飞落的杂音撞入耳膜。他身形灵巧，进屋转了个弯就向一侧奔去，然而正在滑翔的英招想忽然掉转方向就没这么容易了。就见这几只英招一时无法控制身体，一只接着一只地一头冲向了门对面的墙壁。

　　那面墙壁被震塌了半边，然而横七竖八在墙下躺成一堆的几只英招，却没过多久就陆续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大碍，就是一时被撞晕了。摇了摇头抖了抖毛，一振双翼，就又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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