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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施药


都道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可谁又能说,可恨之人,不是也有可怜之处呢?

        这世上,真正穷凶恶极,嗜杀狠毒的疯子,终究少之又少。

        多的,反倒是那些,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着一些自以为正确的事,却不知,正遭旁人利用蒙蔽,至死不悔的傻子。

        “天子犯法,犹与庶民同罪。”

        “你可想过,做了这么多恶事的你,是会遭律法严惩的?”

        柳轻心唇瓣微抿,在听了徐维康这偏执傻子的疯言疯语之后,她反倒有些,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了。

        伤害初一的人,的确是这徐维康不假。

        可说到底,他不过是个,遭了朱时彤利用,做事不思后果的“傻子”。

        跟一个“傻子”较劲儿……就算把他扒皮抽筋,碎骨凌迟,又有什么意义?

        罪魁祸,依然逍遥法外。

        欲将她和翎钧万箭穿心的暗矢,仍不知,还会再从何处袭来!

        “我知道。”

        徐维康又往前凑了凑,泪汪汪的双眼,让他像极了一条,与主人久别重逢的小狗。

        “可是,我不怕。”

        “只要能再见你一面,跟你把误会说清楚,便是让我被配西北从军,或砍头示众,我也觉得值了。”

        说罢,徐维康突然低下头去,打开腰间的皮口袋,用他那鲜血淋漓的双手,在里面仔细翻找了起来,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突然,他的眸子亮了一下。

        “找到了!”

        “你的!”

        徐维康笑得像个孩子,手里,掐着的一支簪子,样式和颜色,都与顾落尘拼了命,才抢回来的那支一模一样。

        “我知,这是你家人给你留的唯一念想。”

        “便使人做了个一样的,把他跟你骗走的,偷偷调换了。”

        “上次,你来找我算账,进门就摔砸个没完,我没得着机会给你,这会儿,可算是有了机会,物归原主了!”

        顾落尘只说,他跟语嫣解释,那人是想把她卖了,并没有说,语嫣在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做了什么。

        或许,连顾落尘也不知道,语嫣,还曾跑来燕京,跟徐维康算过“账”,或许,语嫣并不像顾落尘认为的那样,已不记得徐维康这个人。

        簪子是语嫣的,让其再留在旁人手里,显然是不合适的。

        于是,柳轻心便在片刻犹豫之后,伸了右手出来,自徐维康手里,抽走簪子。

        “给他的手止血。”

        许是同情心“泛滥”使然,她突然觉得,徐维康那鲜血淋漓的双手,有些红得刺眼了起来。

        低头,自腰间荷包里,取了一只白瓷小瓶出来,丢给了站在她旁边,正保持着警戒的茶隼,跟他吩咐了一句。

        “我没事,语嫣。”

        “这不疼。”

        “一点儿都不疼。”

        “你不用,不用担心我的。”

        听柳轻心关注自己受伤的双手,徐维康像是有些受宠若惊。

        他开心的傻笑着,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却只起到了一半儿,就又摔回了地上,“你瞧我,见到你,有些太激动了,连站,都站不好了。”

        自柳轻心手里接了药粉的茶隼,快步走到了徐维康身边,警惕的捏住了他的两只手腕,卸了他左袖里的袖箭,丢去远处,才拔了白瓷小瓶的塞子,将里面的药粉,悉数倾倒在了他的手上。

        出门前,顾落尘曾特意跟他叮嘱,仔细徐维康的左手,如今查探,果然,是藏了暗器。

        “不可越过这里,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给徐维康的手上撒完药粉,茶隼拔出弯刀,在徐维康面前,划下了一道横线。

        “你瞧,语嫣,咱们的误会,已经解开了,你是不是,是不是可以……”

        小心翼翼的看了茶隼一眼,觉得他该是个不好说话的,徐维康便又把可怜兮兮的目光,投到了柳轻心身上。

        “你为何用罂粟制香?”

        “谁教你的?”

        看了一眼徐维康,柳轻心颇有些不忍的,把脸别到了一边,连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柔软了几分。

        她果然,还是成不了一个狠心的人罢?

        之前,明明那么坚定,要对这徐维康不施仁慈,可如今,却是只听了他的一通诉衷情,就又心生不忍了起来!

        “上次,你来找我算账,砍了我九九八十一刀。”

        “是一位姓姜的御医,把我救活了过来。”

        提起语嫣给他造成的伤害时,徐维康依然是笑着的。

        就好像,那些伤痛,并不是什么糟糕的东西,而是,语嫣留给他的,堪称美好的回忆。

        他一边说着,一边挽起自己的衣袖,给柳轻心看自己手臂上的道道疤痕,言语里,竟不乏炫耀和欢喜。

        “起先,他只是每隔三天,给我送一次香饼来镇痛,不肯给我方子。”

        “后来,他得罪了皇宫里的某位,被举家流放西北,怕我没了这香,会熬不过去,便把方子,给我留了下来。”

        “你喜欢这种香么,语嫣?”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把方子给你,如果,如果你嫌做起来麻烦,我也可以做好了,再送给你。”

        “我现在用的这些香,都是我自己做的。”

        “我总是,总是一边研磨香粉,一边念想你,常常,常常一磨,就是一夜,所以,存了,存了很多……”

        说自己念想语嫣的时候,徐维康的眸子,紧张的低垂了下去。

        那颗生于他眼皮之上的小痣,亦因此展露,与他脸颊上泛出的薄红,成了辉映。

        他怕听到拒绝。

        怕听到“他的语嫣”说,以后,不准他这么做,不准他念想她。

        “这香,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用它拖着,终不是长久之计。”

        从疤痕来看,徐维康对自己的伤,并无任何夸大。

        彼时,他应当真是,性命垂危了的。

        给一个重伤如他的人,用罂粟熏香,他说的那位姜御医,应也是觉得施治无望,抱着给他减轻痛苦的心思,于医道德行,算不得胡闹。

        可让柳轻心难以置信的是,对一个,给自己造成如此重伤,几乎要了自己性命的人,徐维康为何还能如此执着,如此无悔?

        纵是深爱使然,这许多年来的痛苦,也该将他的执着,蚕食殆尽了才是。

        可他,却无半分动摇。

        这,到底是要深爱到了何种程度,或者说,得是个什么样的疯子,才能……

        “你是,你是在关心我么,语嫣?”

        听柳轻心跟自己说,他用的这熏香,于身体无益,徐维康先是微微一滞,继而,便兴奋的双目圆睁,险些从地上蹦起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其实也是在意我的!”

        “只是,只是彼时,误会了我,才那么生气!”

        徐维康一边说着,一边又要往柳轻心身边爬去。

        然未及他挪动,便听“嗡”得一声,弯刀蜂鸣,茶隼,已然执刀在手。

        “若你当真恨我,厌我,大可一刀取了我性命。”

        “你刀使得那么好,至不济,也该断我几根骨头,怎可能,只给我留些皮肉伤,连筋都不挑断一根!”

        在茶隼的威压下,徐维康小心翼翼的往前挪了一寸,让自己刚刚好,位于他画的那条横线上,没有越过。

        他想离“他的语嫣”更近些,哪怕,只是一寸。

        “清吏司的人,已在路上。”

        “若得国法定刑后,你罪不至死,我会给你治好暗伤。”

        “余生,不可再行恶举,伤及无辜。”

        事因语嫣而起,因顾落尘而续。

        虽然,徐维康是在朱时彤的怂恿下,为恶多年,有心或无意的害了许多无辜之人,但说到底,语嫣和顾落尘,也不能算,全无责任。

        柳轻心打算,替语嫣还一些人情债,不使她知道的,偷偷的还。

        以防,她因为愧疚,与顾落尘生出隔阂,误了两情相悦的好姻缘。

        “好。”

        徐维康答得痛快。

        仿佛,这于他,根本不是什么为难,而是一种解脱。

        他趁机往柳轻心的所在,挪动了些许,却被茶隼狠狠地瞪了一眼,不得不抿了唇瓣,讪讪退后回了之前位置。

        “那些遭你所害之人,需尽能弥补,不得推诿。”

        柳轻心稍稍想了一下,跟徐维康又补充了一句。

        “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会竭尽所能。”

        “只要你说,你要,我就会给,如果给不起,我可以去偷,去抢,去骗,只要,只要你开心,只要,只要我做到了之后,你会笑。”

        徐维康依旧点头,脸上,带着只让人瞧着,就忍不住心酸的,“幸福”的笑。

        他从不会拒绝“他的语嫣”。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不管是对,还是错。

        不念是能令他岁月静好,还是会使他碎尸万段。

        绝无例外。

        “那熏香,不要再用。”

        “若疼得厉害,就吃一粒这个,每日,不得多于三次。”

        再次打开腰间荷包,取了一只青瓷小瓶,递给茶隼,着他转交徐维康。

        一个爱得如徐维康般卑微的人,无疑,是令人唏嘘的。

        看着他,柳轻心便本能想起了,自己前世的师父。

        只不过,她师父有自己坚守和底限,没像徐维康这么疯狂,亦足够幸运,未遭朱时彤那样的恶友教唆,毁了心智。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开心的用衣袖垫了染了血的手,自茶隼手里接了青瓷小瓶,徐维康如获至宝般的,将其攥紧在了手心里。

        瞧样子,怕是只恨不能将其供起来,非焚香沐浴,都不舍的碰才好,压根儿,就没打算将其吞咽入腹,以解己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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