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吃糕
这边海棠斋里,张妈妈正倚在榻子上晒太阳,若梅在一旁描着花样子,琢磨着在袜子上绣个什么样子的图案最好看。
平日里两人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并不多么合得来,张妈妈不满若梅不太听自己的话,若梅却也嫌弃张妈妈出身窑子,不过当年对尚在风尘的赵氏有些恩惠,才召进来当了个妈妈。此时在屋子里,也是各忙各的,互不相干。
忽然听见院外一阵骚动,抬身看时,就见二月带着人进来了,身后有个侍卫,肩上扛着像是一个人。
张妈妈若梅两个人来了这别院,也知道二月四月两个是余锦的贴身丫鬟,年纪虽然不大,但这院子里的人大多听她们的话。不过张妈妈身为赵氏的贴身妈妈,又仗着自己年纪大些,并不太把两人放在眼里,看到二月进来,也懒得从榻上起来。
若梅起来去院里看。二月让人把那落到水里的小丫鬟放在地上。若梅一瞧,这不是他们从京里带来的人吗?
二月心中窝着一股子气,道:“小姐就叫我把她送回来。看好你们的人,别动不动往水里头跳。”
张妈妈在房里听得清楚,一听要接的人回来了,急忙走出去道:“余——大小姐回来了?”
自打来了江南这湿润的地方,她只觉得全身都快要发霉了,再说,这别院里又不像赵氏房里,一众仆役都待她毕恭毕敬的那般。张妈妈只觉得千般不愿万般不得劲,只盼着赶紧接了人回国公府里去。她不耐烦道:“你赶紧跟大小姐说一声,我们早点动身回京去。”
二月冷笑一声,道:“我听说老爷是让你来接人的,不是让你来抢人的。你当你是谁?赵夫人?就算是赵夫人的话,我们小姐也不见得听呢。”
张妈妈嘴不如二月伶俐,被抢白地满脸通红。她自然不敢说自己比赵氏还要能耐些,这些年跟在赵氏身边,看多了赵氏的所作所为,对于这个主子还是打心眼里害怕的。忽然,她看见地上躺着的小丫鬟,这就找到了台阶,指着小丫鬟责问道:“我刚才让她出去买百果蜜糕来给我吃,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你们怎么这么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
二月只觉得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气的直发笑,道:“我竟不知道赵夫人房里的人都这般金贵,一个个走到哪儿都得有人看着,果然是‘大地方’出来见过世面的,领着奴才的工钱还想把自己当主子,白日做梦也没有这样的!”
张妈妈本就是狐假虎威颐指气使之人,此番听到这么一番话,只觉得二月说的正正就是她。又被二月讽刺原来在窑子里做事的旧事,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偏偏又说不过二月,一张脸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一阵红一阵白的,伸手便要打二月一个耳光。
不想那只手挥到一半,却让二月给接了个正着,竟是怎么也打不下去。
若梅在一旁站着,瞧着张妈妈被二月抢白的说不出话来,却也不出头。
“怎么?说不过想动手啊。果然是“那种”地方出来的人,解决问题的法子都跟我们一般人家不一样。”二月见她居然想动手,当下就更不客气了起来。不过生气归生气,小姐吩咐的正事却不能忘了办,她道:“我们小姐说了,她备了蜜糕请张妈妈过去尝尝,若梅姐姐也在,那就一起去吧。”
张妈妈气的直跳脚,道:“不去不去!什么狗屁蜜糕,我才不稀罕呢。”
二月笑的开心,道:“小姐说了,妈妈要是不去,就带着来时的人自个儿回去吧。”说完也不等张妈妈答复,直接出远门去了,临出门的时候还回头瞧了一眼,看着张妈妈跳脚的模样,只觉得恨恨出了一口恶气,浑身上下都轻快了许多。
这边院里张妈妈气的眼泪都要掉下来的,恨恨地冲着门口骂个不停。
若梅不是家生的丫鬟,能自己做到夫人房里的大丫鬟自然是有些眼力劲儿的。此时听的皱紧了眉头,听张妈妈越骂越难听。她一脸鄙夷地瞧着张妈妈,刚才怎么没这个泼辣劲儿。到底是窑子里出来的人,欺软怕硬是到了骨子里的。
“骂完了就快点去大小姐那里吧。”若梅回屋把自己的花样子收好,就准备去余锦那里了。
“不去不去,她不回去才好,把好亲事让给二小姐。”张妈妈往地上一坐,大有一副打死也不去的模样。
她道皇上的指婚是能随意改的?若梅心中鄙夷得很,也不管她,只管自个儿往外走,凉凉道:“你不去算了,若是到时候接不回大小姐,你就自个儿回去吃板子吧。”
她这话刚一说完,就见张妈妈忽然从地上跳起来,朝门口跑了过来。心中暗哼了一声道:“窑子出来的窝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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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露苑里,是一派花红柳绿的美景,房门前有一个高大的合欢树,合欢花开得甚是热烈,红艳艳粉灼灼甚是烁目,满院飘香。
余锦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拿着一块上好的绸缎擦拭着自己的笛子,抬头看看风中微微颤动的花绒,不觉得有些感叹。这棵树是她刚来这别院住下的时候找人从别处移来的。刚移栽过来的时候有些奄奄的,险些死了过去。转眼这些年过去了,它却早就习惯了这院里的水土,花开的甚是热烈。
四月已经在屋内的桌上摆上了糕点,又给余锦沏了杯茶。
若梅和张妈妈二人一进门便见碧衣少女坐在软榻上喝茶。看清楚眼前的人,若梅愣了一愣,忽然想起今中午在庭院里离开的时候,不经意瞧见门前站了个粗布衣裳的少女,四月站在她跟前跟她说着什么。当时看那少女一身布衣简陋,心想大约是哪个院里的丫鬟,却不想如今一见,方知这就是她们来接的大小姐。
若梅在赵氏屋里这么多年,早就养成了看人心思绕三饶的习惯。
如此想来,大小姐先前明明已经看见了张妈妈在庭院中的那颐指气使的模样,再加上方才池边的事情,却还请她们两人来吃糕,若不是这个大小姐软弱好欺负,那就是根本没将她们两人放在眼里。
她不由得细细打量起眼前人来。
这位大小姐长得很漂亮,眉目隐隐能看出余正则的模样,但更多的却是不像。听说赵夫人之前的沈夫人是出了名的美人,这位小姐大约就是随她了。不同于二小姐的柔美可人,这位大小姐眉眼灵动,倒像什么都瞒不过她。
这位大小姐恐怕并不是个任人捏的软柿子。
余锦轻啜着茶盏里的碧螺春,忽然抬头问道:“看了这么久,你看出什么来了?”
若梅一听,急忙收回目光,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大小姐,奴婢失礼了。”
张妈妈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唤了声:“大小姐。”她旧时倒是见过余锦几回,只是那时余锦跟在老夫人李氏身边不声不响的,她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余锦笑着摆摆手,道:“无妨。你们远道而来,却是我这个做主人忘记了待客之道。在桑源呢,百果蜜糕是最有名的小吃了,我就特别备下了请两位尝尝。”
若梅垂下眼眸,心中暗道:“这大小姐好生厉害,不过是简单的一句话,表面上是对待我和张妈妈客客气气,实际却将主客的界限划了个分分明明。”思及来此的另一个目的,若梅心中也有了些打算。
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谢大小姐赏赐。”
余锦满意地笑了,想不到在赵氏的屋里还有几个聪明人。她的意思很明白,在这里,她余锦才是主人。即便你们是京里来的,即便你们是她爹爹派来的,但在这别院里,好听点说你们是客,说白了你们都不过是余家的下人罢了。
张妈妈好歹旧时在窑子里讨生活,终究有几分脑子,余锦这话她也听明白了。但她本就不将余锦放在眼里,想着不过是个没钱没势的孤女,此番她们来接她,她便要靠着她们才能回京了。这般想着,她便笑道:“大小姐这是哪里话,不过是来个别院罢了,哪里就辛苦了。不过大小姐,老爷遣我们来接您,咱们还是早日启程,我们也好交差啊。”
余锦笑道:“张妈妈勤勤恳恳,堪称‘忠仆’。不过到底是长途跋涉而来,我瞧着脸色似乎不太好,莫不是病了?这江南的水土又与京城不同,还请两位一定保重身体,若是生出病来,父亲要怪我照顾不周的。”
听余锦这么一说,张妈妈想起二月之前抢白她的模样,这口气是咽不下的,她嘲讽道:“小姐身边的丫鬟可是伶牙俐齿的很,照顾我是没什么,回了京里可别说咱们府里丫鬟没教养。”
“你——”二月正要动怒,却听余锦道:“张妈妈说的是,谁不知道张妈妈入府之前便对礼数精通的很,□□过不少姑娘呢。”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张妈妈。她可护短的很,别人若是敢说她身边的人,她是绝对不许的。
张妈妈本就未将这个大小姐放在眼里,在她面前行为也甚是随意,此番,竟翘着二郎腿喝着茶。此刻被余锦说个正着,实在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又被提起往日在窑子的旧事,一张脸又青又红,恨不得钻到地下去。
若梅垂下眼眸,此时她心中却已经感觉到,这个大小姐怕不是个任人欺凌的主。她心中愈发打定主意,那件事,靠着这位大小姐,也许会有一线生机。
“光顾着和张妈妈说话,倒忘了若梅姑娘。快尝尝这糕点吧。”余锦看若梅若有所思的模样,笑道。
“奴婢谢过小姐。”若梅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嘴里。
张妈妈原是极想尝尝这百果蜜糕的,但方才被二月说了一顿,此刻见到百果蜜糕就来气,哪里还想尝?再加上和余锦的那一番对话,便让她心里堵得很,眼下是什么吃糕的心情都没有了。
余锦见她不动,便关切道:“张妈妈不喜欢这糕点吗?还是我这院中景致太差,张妈妈看了反胃口?”
张妈妈想起今日中午她在院中的指挥人修剪花草的事,便知道余锦怕是看到了。
她此时只想着找回面子,便道:“大小姐,并非老奴多管闲事,只是这别院里的人也忒懒了些,门前的花草长得乱七八糟,实在有失咱们国公府的脸面。”
余锦笑道:“张妈妈这可是错怪下人们了。这个别院原是□□母怕我娘亲思念家人,买来给她小住的。先前我来的时候问过娘亲,说是送与我了,一切随我心意。因此我便吩咐,不必理会那些花花草草的,倒让张妈妈费心了。”
张妈妈哑口无言。这么来看,这别院名义上是安国公府的别院,实际上则是余锦的私宅。她不在意自己的院子变成什么样,哪里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张妈妈原本性子急躁,此番真是一刻都不愿待下去了。她愤愤起身,道:“大小姐,老爷在京中催得紧,咱们耽误不得,还是快些启程吧。”说罢也不等余锦说话,草草行了个礼便带了一肚子气回海棠斋去了。
说是请她来吃糕,从头到尾,竟是一块糕点未曾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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