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春情
白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白日里休息久了,这半夜竟是没有丝毫睡意。昼夜颠倒之下,她好生无聊,最后翻了个身爬起来,开门去,想去看看客栈里有没有火可借。
刚打开门,发现门口放着个盘,上面摆着几只碗,用个竹笼盖住了。许是今日歇着时,小二把饭菜端上来时,她没开门,给她留这儿了。于是她把盘子端了进去,放于桌上。菜已经凉了,她也不顾,就着冷饭吃了。
吃饱喝足,她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头一歪,倚在床上不想动弹。
夜深深,虫鸣四溢,聒噪着耳朵。月光照入房间,一片朦胧。
望着那明月,白鸩发了会儿呆,有些恍惚。凉凉晚风,纱帘随风轻卷。她仿佛记起,那时候,纱幔红罗,粉脂妆镜,她还是那个玉人。
当时明月在西楼,亭台玉人花如蔻。这说的便是月西苑的花满楼。
花满楼之名,天下皆闻。众往而趋之,仰之慕之,不得之。传闻她身姿窈窕,能歌善舞,有副惊为天人的容貌。然而此人除了真名成谜,连身份也十分神秘。有人说她虽是月西苑的头牌,但其实已被某王爷包养,不接客。
花满楼之名,可不仅仅在于唱歌跳舞,她有一技之长。她能让火花在自己身上跳跃,能让水仿佛有灵性般,绕着身子旋转。多少人为了看这奇观,一掷千金。
这不,今日又慕名而来一人。
“小姐,今日来的是位贵人……”丫鬟边给她颈上戴上玉珠,边低声在她耳边说道。
朱唇,玉颜。她看着镜中妖艳的自己,又用手细细扶正了花钿,淡淡道:“知道了。”
“哟,模样好俊的公子。”她调笑着,扭着妖娆的身子来到他跟前,将玉臂轻搭在他的肩膀上,用那双白皙如葱的玉手撩拨他。
“白鸩,是吗?”他面色若镜,却是将那双沉静如海的眸子,定定放在她脸上。
她笑着的脸顿时一僵,再回头看他时,眼里却带着一丝犀利。
她将那手放了下去,悄无声色离他远了一步,嘴角依然带笑,只是声音里隐隐带着一丝不屑,道:“哟,好巧啊,这不是大、哥吗。”
她故意一字一顿将“大哥”两字狠狠压重,嘴里却满是嘲讽。
白鸩心里有无数的滋味,眼前见着的人,却是她最厌恶的人。白家对她,尚且看在奶娘的面子上,算是有那么一些养育之恩的。三年来,她离了家,就再未见到他们。如今,却偏偏阴魂不散遇上了。
“大哥今日怎么得闲来月西苑了?婉公主如今还好吗?”白鸩一派悠闲模样,站在他面前缓缓走了几步道。
“你就是那个花满楼?”他却不回答,只是沉声问她。
她冷哼了一声,扭头道:“若是没别的事,我可先告辞了。”白鸩没耐心站在这,早知道是他,这客人不见也罢,银两叫妈妈退了去便是。
“等等!”他却是拉住了她的手。一副急切的模样。
白鸩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将手一甩,脱离了拉扯,站远道:“大哥若是还有别的事,找妈妈去便是,恕不奉陪。”
“八皇子最近……”他张了张嘴,道了句。
“你还当我是几年前那个孩子吗?”白鸩有些好笑道,满脸嘲讽。
果然,他来此,就是听了那些传闻。
人说,这花满楼是八皇子的人,甚是得宠。八皇子生性风流,阅女无数,偏偏栽在花满楼手里,对她痴迷不已。每日必来月西苑一见美人。却奈何花满楼出身风尘之地,碍于世俗之礼,八皇子纳妾不得,否则早已金屋藏娇。
虽然这八皇子放荡不羁,然而却是有番本事的。八皇子固守西域多年,战场厮杀无数,在西域有不朽的势力。如今王朝局势动荡,各方势力争夺不休,皇上病危,王位继承竞争激烈。八皇子和二皇子的争夺尤为激烈,两人势均力敌,各派也纷纷站住脚跟,准备拉拢关系投靠一方。
而这白家,支持的自然是八皇子。理由嘛,当然是因为婉公主了。婉公主和八皇子都是丽妃的孩子,白家长子与婉公主的亲事已定。这白家的未来,可都靠这大哥了。他如今来找花满楼,自然是想讨好八皇子。
然而白鸩是何人,她怎是这种为了名利而屈尊的人。
还未待他开口,便道:“我如今念你一声大哥,算在以前的养育之恩份上。今日起便再无瓜葛。灵儿,送客。”
白鸩转身给了他个背影,二话不说离了去。他只好黑着一张脸,讪讪而归。
此夜,八皇子来见。
月色如今夜般美好,他披着霜露,带着寒意,一身白衣。
他面色微赤,面庞上沁出细微的汗珠,眉头微锁。依然如三年前那般俊美,只是如今的眉眼,却更加神逸。丹凤眼更修长,眼角勾起的弧线有些妖冶。薄唇轻吐,紧紧抿着,低声咳嗽了几声。
“你怎样了?身子可还受得住?”白鸩神色有些焦急,扶着他坐下。用帕子轻轻擦着他额头的细汗。
他摇着头,刚想说声“没事”,却猛地一咳,嘴往帕子上贴去,一阵温热。
白鸩暗道不好,将手中的帕子张开来看,却是一片淋漓鲜血。她扶着他靠在床边,又掏出干净的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满脸担忧。解开他的衣裳看去,果真胸前一片赤红,隐隐露着紫色。
“莫要担心,老毛病,无碍。”他看她那副担惊受怕的样子,拉住她忙个不停的手,眼底万般柔情,淡笑一声道。
白鸩叹了口气,眉头还是锁着的,道:“今夜歇这儿吧。”
他“嗯”了声,似乎很是疲惫,闭上了眼,沉沉睡去了。然而睡前也不忘拉着她的手,她将手抽了抽,他的力道之大,竟是脱不得。于是也就只好任他抓着自己的手,不忍打扰他。
月色如此皎洁,红色的纱幔被风吹了起来,抚在她的脸颊上。白鸩看着月色下熟睡的容颜,轻轻叹了口气。
那日,从无底洞上来后,她便到了这月西苑。妈妈见她还小,便也就让她干干苦力,帮这里的姑娘们洗洗衣服。后来她伺候的那个姑娘,嫁了人去,是个有钱人家。那姑娘念及恩情,让妈妈照顾下白鸩。言下之意,正是要捧一捧这白鸩,让她上个台面。
一年之久,白鸩从小姐成了丫鬟,期间苦处不多说。倒是她,戒去了骄纵,沉敛宛若两人。妈妈得了姑娘的暗示,也是偶尔点拨着白鸩,带她熟悉道场。一来二去,白鸩从中也悟得些门路,知道怎么察言观色,久而久之也就小有名气。只是她坚持着不接客,妈妈也没勉强。
这青楼之妓也分两种,一种便是如白鸩这般,取个艺名,干的却是唱曲弹乐之事。青楼中,不少风雅之辈,也有不少上宾贵客,这歌姬舞姬也能应人欢心。
白鸩叫花满楼,也是应一句“春来年少花满楼”。这之中还有个缘由。
一年前,她在这遇见了赤烟。
那日,春光正好,柳树冒着绿芽,桃花和着柳风,飘了片片粉瓣。她站在楼上,捧着一双绣鞋,准备着好好修补下,却见一人从马上跌落下来。
青楼之处,白日里都十分安静,姑娘们彻夜笙箫,日照高头都不得起。况且在这清晨林林寒风之际,更是无人。这声响之大,微微让她吓了跳。她本是好奇眺望,岂不料一见那人满身鲜血,顿时便飞奔下去。
待她看清容貌后,便又吃了惊。此人便是那日,从无底洞上拉住她的人。算起来,她可是还了他的恩情。
后来,她才得知,他叫赤烟。
“赤烟,这不是一种石头吗?”白鸩笑道。
他却是有些冷清地点了头,脸色微红。被女子救起,还是个青楼女子,自然是不好意思的吧。白鸩这么想道。然而却是她料错了,他面色微红的原因,竟是因为身上中了毒。毒性发作时,他便会胸口疼痛,宛如蚂蚁噬心。
她后来又得知,赤烟是八皇子的军师,运筹帷幄之中,调兵遣将,全是他一人之意。
“难怪这八皇子在近几年被很多人提起。”白鸩嘀咕道。
赤烟却是一笑不语,他似乎在计划着某件事情。白鸩不问,但是直觉却告诉她其中的复杂。
说来,白鸩遇见赤烟后,总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平日里两人即使默不作声,动作却总是一致的,仿佛心有灵犀般。再来便是,白鸩总觉得赤烟身上,有种别人没有的东西。说不上来是什么,但她始终觉得,生命中某处断了弦,在此刻被接上了。
果然,不久后八皇子死了,但是却无人知道。人们只知道八皇子的军师犯重法,处了刑,流放到西域之外的荒原去了。白鸩却是明了其中过程的。赤烟杀了八皇子,他易容成八皇子的模样,统领着西域各军。这些,赤烟毫无保留都告诉了她。
当她问他为何如此相信她时,他却是一笑,反问道:“如若是你,你会如何?”
白鸩一怔,却也笑了笑,道:“如你一般。”
此后,流言不断,八皇子风流性情,贪恋花满楼美色,日日宿醉月西苑。赤烟每次回来时,身子都很是疲惫。她知道他身上中的毒很特别,至少翻了不少医书,她却是没找到这种症状。
赤烟曾问,如果有一天,他要离开,她将如何打算。
她仔细想了想,道,她要随他一起。
白鸩不是这么随意一个人,然而,仿佛苍天有意,很多时候,说不清,道不明,大概缘分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她没说出口,自然也不似寻常人家女子,给情郎绣个香包表明心意。她心有意,却总是缄默。
赤烟,也从未表明过何意。只是,有时候她参透不了的,他也不去解释。久而久之,赤烟与她便隔着重重纱,两人却从未有人主动揭开。即使到了口边,许多时候也硬生生憋回去,不戳破。
她这名喊作“花满楼”,自是有感念再次相遇之日,春情潮湃,万花满楼。如此一个时日,美好十分。先前的艺名唤作“怜儿”,也只是妈妈给取的。如今叫花满楼,自然不一样。她已是月西苑头牌了。
赤烟熟睡了,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静谧安详。白鸩望着窗外月色,神色戚然。无尽的黑夜,或许便是此刻最好的心照。这太平之下,隐隐有些沉浮。此前潜藏着的东西,都将惊现于世了吧。风云变幻,波澜蛰伏,该是一片血海滔天了。
三个月后,赤烟娶了高丽公主。说是和亲,其实便是拿来当人质的吧。白鸩都懂。可是当她那日,赤烟没有来月西苑。每次他来,都会撕去那张假面皮。然而,这一日,他披着那张面皮,在宫中喝着酒,怀里揽着美人。
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最烦恼的便是,明知道只是个无谓的亲事,却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她潜入皇子府,在外头的屋顶上坐着,眼睁睁看着天上放的烟花,耳边响起的噼里啪啦爆竹声。王府十分热闹,她只身一人,顶着露水,坐在屋顶,看人来人往。
半夜下了起了雨,她淋着雨,坐了一宿。天微微亮,她便回了去。妈妈正到处找她,得知她回来后发烧在床,便给她捉了药,让她歇息。
浑浑噩噩间,也不知是何执念,她生平定料不到自己会眼睁睁看着别人成亲,而自己却在阑珊处落泪。伤情人定不可能是她,白鸩这么想着。
赤烟来看她,他却是沉沉叹气,摸着她的头道:“你这是何苦?”
白鸩几日来的委屈,全都集中在这一刻。她流了几滴泪,把嘴一撇,默不作声。
丫鬟在旁边笑道:“公子,姑娘这是吃醋了。”
“就你多嘴!”白鸩气急,将手中的帕子往丫鬟身上一扔。
丫鬟连连躲开,道:“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赤烟却是噗嗤一笑,看着她们。
良久,待丫鬟走了,赤烟才握着白鸩的手道:“这世上会背叛你之人,绝不是我。”
他神色很是肃然,眼神里却是异常坚定。她至今仍记得那模样,流光溢彩,分为动人。
白鸩记得,这大概就是承诺了吧。
月色撩拨了暗夜,恍恍惚惚,白鸩回过神思。客栈里依旧安静,窗外晚风袭袭,绵绵长夜,却又是倦了。白鸩躺着,迷迷糊糊又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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