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蓝风楼，男风楼
秦晏话说完，乔昀没再接话，两人相对无言地往前走。
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似乎忽然就有了重重的心事，可是却怎么都想不明白。
他心不在焉。
可就在经过一家医馆时，恰好撞上了被搀扶着从里面走出来的傅连辛。傅连辛似乎是因为疼痛，拧着眉头，眼神阴狠，而他措不及防，直直地对视上了。
他当即心下大呼一声不妙，想避开眼神快速走开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你是……乔昀？！”傅连辛的声音带着迟疑和难以置信的上扬。他甩开了搀着他的小厮，飞快地走上前堵住了乔昀的路。
其实还得庆幸他方才换了一身衣裳，让傅连辛没能认出其实他还是刚才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人。
“你竟然还活着？我明明亲眼看见你被烧……”
“你认错人了。”乔昀打断了他。
他余光里看见秦晏似乎饶有兴致，心中愈发绷紧起来。
“我认错谁也不可能认错你。”傅连辛站在正面看清楚了乔昀的全脸，语气失控，“你果然如国师所说是个妖孽，就连烈火也烧不死你。”
“你这次回来，莫不是来索命了吗？！”
傅连辛情绪激动，上前一步就要钳制住他，“我现在就抓你回去，让国师处置。”
乔昀如今根本听不得国师二字，他眼神骤然压了下来，以掌相挡，将傅连辛击出数步开外。
他从前就武功高强，内力极其深厚，而在鬼林磨练许久，凡人早就不能抵上他一下之功。
傅连辛伤上加伤，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你若是发疯，我可不奉陪。”
他这句话说得是非难料，明明否认，又像承认。可他面色冷淡漠然，在经过傅连辛的时候居高临下，仿佛下一秒就能毫不留情地将他如一只蝼蚁般碾死。
可乔昀从来都是温和的，以众生为重，从不会有这样隔绝于世的疏离无情。
傅连辛又惊又怕又疑，跌在地上又咳又喘，直到男人走过了，方才从一种被扼住咽喉般的窒息中解脱出来。
身边的小厮马后炮地冲了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他今日跌尽了面子，怒极，一巴掌扇在了小厮的脸上，“废物，我要你们有何用？”
小厮捂着脸，口里血腥，不敢说话。
傅连辛的怒火就这一下根本没有发泄完，他目光阴沉地扫向周围，周围的路人早早就躲了起来，生怕引火烧身。
唯有一个女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笑话。
“放肆！”
可本以为就该吓得连连告罪求饶的女人却走了过来，仿佛路过空气一样没有再给半个眼神。
只留下一句语气轻慢的话。
“他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女人翩然离去，傅连辛站在原地，犹疑不定。
他望着她的背影，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不就是方才无视他的命令径直离去的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吗？
穿黑衣的女人本就少见，何况周身气度如此不同？
那女人悠然前行，却很快追上了那个男人，两人并排前行。
好啊，原来是他们两个。
傅连辛捂着胸口，闷咳几声，疼痛和满嘴的铁锈味让他暴躁不堪。他指了一下两人的背影，咬牙吩咐道，“跟着，别被发现。”
他可不管那人究竟是不是乔昀，他若说是，那人就必须是，他说得死，那人就必须得死。
至于那个女人。
一个女人，如此美貌，那便折了翅膀关起来，好好管教。
却说秦晏那边，她没有刻意加快速度，却还是很快就追上了乔昀。
“在等我吗？”
乔昀扭过头去，“没有。”
“好吧，”秦晏笑出声，她看着乔昀别别扭扭的动作，觉得分外有意思。
这就是戏文里演的心口不一吗？
乔昀不待秦晏打量，主动开口道，“锦京有一家桃花居，饭食很是适口，你既送我一件衣服，我还请你一顿饭吧。”
秦晏作为鬼君，实际上早已经脱离了五谷饭食，已经有数百上千年没有吃过食物了。因此也早忘了，乔昀作为一个凡人，还是需要这些食物来维持生命，现在天色将晚，他还粒米未进。
她兴致缺缺，但还是道，“那便走吧。”
桃花居在皇城外围，地处繁华，消费价格昂贵，能去吃饭的多为非富即贵，此刻虽然是饭点，但这条街道来往的人并不是很多，整体井然有序，令人怡然舒适。
目的点是桃花居，秦晏却被经过的楼舍吸引了注意力。门口是几个穿着单薄的男子，也不怕冷，描眉涂唇，向路过的人屡屡抛眼神，有男有女，一旦驻足观望片刻，就会被热情地揽着手臂，簇拥进去。
她抬头看高挂的牌匾，上面写着蓝风楼。
“这是什么地方？”她忍不住停了下来，戳了戳乔昀。
乔昀转过头去看，脸色却瞬间不自然起来。
他不好意思再看，低声说，“这是小倌馆。”
“小倌馆……”秦晏细细喃着这三个字，忽然就明白了，“就是都是男人的勾栏院？”
乔昀年少时就在沙场征战，除了同兵士，便是和敌人打交道，别说是勾栏院，就是女人也没见过几个，哪里懂这些。
他含糊点了点头，匆匆道，“我们快走吧。”
可是已经晚了，那门口招揽顾客的小倌早就注意到了这边驻足良久的两人。他犹豫半晌，还是走了过来。
“小姐站在外头看什么呢，不如我带您进去看看这楼里是怎番美景？”
他有意忽视掉了边上的男子。
锦国因为外敌从来无法犯入，早已发展得繁荣开放。如今治下男女大防和对女人的限制不如以前那样严格，女人虽然无法入朝为官，但是营商不在少数，虽说那些高门弟子看不上抛头露面经商的女人，可她们手里的银子是实打实的，顺应这番风气，蓝风楼就开了起来。
虽说如此，但实际上来到蓝风楼里的多数却是那些有龙阳癖好的男人，那些人高高在上，看不起他们这些以色侍人的男人，而女子极少。小倌们虽说拿钱办事，但打心底里其实更热切盼望着女客人。
这个女子一看穿着打扮便不似凡人，非富即贵，身量也极高，边上的男子虽说也气度不凡，却隐隐有被压过一头。小倌深吸了口气，微微凑近女子，仰首看她。
多年的□□让他早就学会了不管面对着怎样一张容貌，眼里都能露出钦慕和引诱，皮相如何于他们来说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可纵然如此，当他真的看清秦晏的容貌之后，愣是生生的怔住了。
秦晏常年不见天日，整个人苍白消瘦，远远望过去形容枯槁，像鬼一般阴沉，但实际上她容颜却是清雅华贵的，虽一身暗纹黑衣，但配上红色衣边和玉质挂饰，只觉得她与寻常闺阁女子天差地别，不是可以豢养的金丝雀，而是随时能翱翔远去的鹰。
秦晏只对这蓝风楼里是个什么样子感兴趣，她转头欲对乔昀说她想进去看看的时候，却发现乔昀的面色很不对劲。
她顺着乔昀的视线，便看见那小倌马上就要贴上自己了。
乔昀实在没有忍住，伸手将秦晏拽了过来。
这太过突然，差点让小倌扑到地上去。
“她不去。”乔昀道，便要拉着秦晏走。
小倌尤不甘心，大喊道，“你什么人啊？怎么替她做主？”
可那人不理他，只是拉着女子往前走。
“这都什么啊。”他嘟囔，“又丢了生意。”
他恋恋不舍地望着女子秦晏的背影，却忽然撞上了男子回过头的视线。
空洞冷淡，隔着那么远，他忽然起了一身冷汗。
他不敢再看，悻悻地回到了蓝风楼。
乔昀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但反正不太高兴。
走出去一段距离之后，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做了鬼君的主，拉着的手放不是，不放也不是。他仿佛能想象到秦晏探究和不悦地看着他的眼神，手指忽然就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他干脆一条道走到黑，不看秦晏的表情，一鼓作气地上了桃花居，向小二要了个雅间，进去之后才故作自然地撇了手，坐了下来。
正对上女人捧着脸看他。
他耳朵唰得一下红了。
“你这是……”秦晏慢慢地道，“怎么了？”
她细细地打量着乔昀，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样。
“你为什么不让我去蓝风楼？”
乔昀挣扎道，“那不是个好地方。”
“你去过吗？”
“我……没去过。”乔昀的底气一下子就虚了，他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看秦晏的眼睛。
好在小二很快就拿着菜单进来，才拯救了无所适从的乔昀。
乔昀递给她，“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吗？”
秦晏瞥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推了回来，“按你的来吧。”
等小二下去把门关上了，又开门将菜送上来，乔昀脸上的热才终于散得差不多了。他将一小碗酥酪推到了秦晏面前。
“这是桃花居的招牌，桃蒸酥酪。”他将一只银质的小勺轻轻插进去，勺柄对着秦晏，“别的不想吃，试试这个？”
桃蒸酥酪是用牛奶制成，小小一碗晶莹剔透摇摇欲坠，里头辅以桃肉、桃花一起蒸，直到桃子的清甜和桃花的清香一起融进去，一碗便要数银。
秦晏本来勉为其难的，可等到酥酪一入口，眼睛便亮了一亮。
竟然真的很好吃。
她不是没尝过人间的吃食，只是总觉得口味太过刺激或者是粗糙，后来也就懒得再吃，不想原来这么多时间过去，吃食竟然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她拿上筷子，每一个菜都试了一下，但很快又放下了。
其他菜还是不好吃。
乔昀慢吞吞地吃着饭，见状忍不住腹诽。
堂堂一届鬼君，竟然这么喜欢吃甜食。
他喊了一声，门外候着的小二进来，被吩咐再多上几道甜点上来。
果不其然，秦晏吃得头都没再抬起来。
乔昀低头，掩住了嘴角的一点笑意。
当然，也就把那个该死的蓝风楼给忘在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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