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在威尼斯遇见电影大师
九月初，午后的意大利威尼斯仍蒸腾着暑气，无云的晴空如蓝紫的矢车菊花海。炙热的艳阳在泻湖上反射出的波光，宛如数不清的幻日，几乎令人睁不开眼。
湖上黑发棕眼的人们，看样子倒是挺适应这依旧强烈的夏日气息，他们摇着小船在水上漫游，与偶遇的人互相用意大利语畅聊，并在任何大船经过时鼓掌欢呼。
湖泊两旁盖满了地中海风格的建筑，淡红和淡黄的墙壁略有褪色，却毫无纽约社区的市井气息，反而充裕着古城的神秘感。
主创、重要演员和剧组人员先后搭乘剧组准备的游艇和礼车，前往位于威尼斯泻湖内的利多岛。稍晚，他们抵达了利多岛上的电影节举办地点“威尼斯电影宫”。
奥斯汀整理下身上的平价时尚西装，跟随着其余剧组人员下了礼车，踏上铺在他们面前的红毯，并彬彬有礼的向周围的摄像机微笑挥手。
比起《业余小偷》的短小红毯，这张红毯简直像跑道似的，无止境的在视野内延伸。
但奥斯汀还来不及欣赏它，就被早已在红毯两侧静候多时的镁光灯闪得眼花，几乎看不见威尼斯电影宫门口的金狮雕像，也没注意到不少男女记者们望着他交头接耳。
“这年轻人是谁？好帅！”
“而且好绅士啊！”
“欧洲男模吧？代言平价时尚的那种。”
“不，他看起来不太习惯被拍照，应该是演员。”
“管他是模特或演员，这人都是我的理想型！”
“但别怪我不提醒你，这种优雅的美男子，十之八九已经有男朋友了。”
“胡说啥？！你又没证据！”
“等等！都怪你们忙着对我说话，害我错过他了！！”
无论如何，奥斯汀在红毯上不经意地赚足存在感后，便与《业余小偷》其他人员沿着红毯，进入了电影的放映区。
他们将再次观赏自己的电影，与众多影评家和普通观众同乐，并在电影播映完毕后，展开小小的座谈会。然后大家就能分散开来，观赏自己有兴趣的电影。
依照行程安排，他们亦会将参加电影节的会后派对，与众多电影艺术大师和演员交流。
与大师和名人交流总是好的，可以丰富内在涵养，也能拓展人脉。然而如此一来，累人的社交之旅是逃不掉了。
只能忍忍了。奧斯汀想。
、
威尼斯电影节的庆功宴，在一间足以容纳百人的宴会厅内低调奢华的举行。
放眼望去，在此地来回走动的的宾客们，均是影艺圈内有名有姓的人物，名导、名制作人、著名演员等，穿着不是西装革履就是亮丽礼服的他们，在宴会的暗红色桌子间穿梭，仿佛要走完另一张红毯。
宴会的餐点相当讲究，鹅肝酱、甫出炉的餐包、红酒烩牛肉、烤羊膝的气味，伴随着醇厚的葡萄酒香，在空间中混杂的飘散着。那些都是奥斯汀来到美国至今尚未享受过的香气。
奇怪的是，他最享受的餐点居然是算不上高级菜肴的意式薄饼──他过往在“橄榄花园”餐厅工作时，每天可以做出不计其数的薄饼，却直到今日才能真正尝到它的美味。
奥斯汀．海曼安静地享用餐点不久，就被伍迪﹒艾伦和休﹒格兰特呼唤起来，手捧着酒杯四处找人闲聊、交换名片。
当然话题主要是伍迪和休发起的，伍迪是导演，本来就认识许多同行，休的个性外向开朗，总能发起有趣的话题。首次来电影节的奥斯汀，多半只是倾听、偶尔发表意见，毕竟电影节晚宴是有规矩的地方。
不过他们闲聊对象都不是等闲之辈就对了。接下来两小时内，他们认识了英国女导演莎莉．波特，与美国导演朱利安．施纳贝尔寒暄片刻，和中国导演贾樟柯敬了酒。
然后，他们遇到另一个美国导演，大卫．林奇。
大卫．林奇？真的是他？那个以超现实主义闻名遐迩的传奇导演？那个作品被拿来当作我大学时电影欣赏课教材的导演？！
奥斯汀望着眼前长脸、鼻子略宽又梳着暗金色卷发的壮年男人，瞬间呆愣了下。
直到对方的手悬在他的面前，旁边的伍迪．艾伦和休．格兰特也好笑的望着他，他才向他行了握手礼：“嗨！林奇先生，我、我是奥斯汀．海曼，很高兴认识你！我因为《象人》和《蓝丝绒》知道你！”
《象人》是让大卫﹒林奇提名奥斯卡的代表作，也是改编自真人真事的剧情片，讲述患有天生畸形症、却有温柔内心的“象人”的故事。
《蓝丝绒》则是大卫另一部惊悚力作，奥斯汀在大学课堂上曾看过那部电影。
“那请问一下，你最喜欢《象人》的哪里？”大卫．林奇问。
伍迪和休再度回头望向奥斯汀，但他们的表情不再是好笑，而是期待又担心。那导演显然是在考他，如果他回答不出来就尴尬了。
奥斯汀给了盯着他的俩人各一个微笑，这种考验他可是驾轻就熟。
然后他回答：“我最喜欢《象人》的地方，是围绕着象人的人们，没有一个具有绝对的善…就连救他出马戏团的年轻医生，最早的动机也是借象人出名…”
“即使有那么多的恶，这部电影仍找到了善的可能，例如那个年轻医生弗雷迪，虽然接触象人的动机不算良善，但他经过一些事情和反思后，开始真心关心象人、把他当作朋友来看待…”
大卫微微惊讶的望着奥斯汀。他创作《象人》一片那时，确实将那名医生营救主角的动机设定为善恶交杂，但许多观众──包含不少评论家和演员──都将那个角色误读成绝对的正派，令他啼笑皆非。
如此看来，眼前这英国小子对剧情的解读能力，已经强过一大票观众、演员、甚至是影评了。
伍迪．艾伦和休．格兰特赞许的点头，因为他俩看过《象人》，觉得奥斯汀的分析不赖。
“惨了，奥斯汀！”休﹒格兰特则损道：“你把大卫的电影研究得那么仔细，是把艾伦往哪里放？”
突然在俩大导演面前被损使奥斯汀立刻露出触电猫咪的表情：“？！？！？”
两位导演见了此表情，忍不住笑出来。
“开玩笑的，”休转向其他两位导演：“奥斯汀是读电影专业的，所以他不只会演戏，对电影的理解也特别透彻，无论是哪类型或出自哪个导演的电影。”
“谢谢，”奥斯汀说：“那你呢，休？戏剧专业的？”
“我？就负责对戏剧的理解咯！”休勾起嘴角。
“可以，很专业化。”奥斯汀说。同时他察觉大卫．林奇似乎多次将目光投向自己，不禁疑惑起来。
然后大卫说话了：“在你们离开之前，方便让奥斯汀在我这里多留一下吗？”
、
“请问你做过的最可怕的噩梦是什么？”大卫．林奇问。
奥斯汀．海曼满脸疑惑，为什么他面前这位大导演忽然问起这种问题，方才又为什么将其他人支开？
他环顾了下周围，伍迪﹒艾伦和休﹒格兰特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与其他导演互动，他周围又人来人往，无论发生啥事都会有人目睹。
“没关系，我只是问问，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们随时可以停止。”大卫补一句。
奥斯汀再回过头看大卫饶富兴致的神情，他应该是确实想知道这件事而已，毕竟一位擅长营造惊悚气氛的超现实主义大师，会对别人的噩梦产生兴趣，也挺合理…吧？
于是奥斯汀简要回答：“一个有关怪物森林的梦，我在十岁那时做的。”
他几乎快忘记那场梦了…或是害怕想起来，但在大卫的连环追问下，仍尽可能的将记忆倒带那遥远而骇人的幻境：
那是座午夜的热带丛林，夜色染黑了蓊郁的枝叶，空气却依旧湿热不堪，周边的花和果实都绽放着鲜艳诡谲的光芒：鲜红、亮蓝、萤光黄和雪白，在缕缕轻烟的弥漫下化作斑斓的光影拼图。
林间的轻烟来自占据那座丛林的主人们，他们总喜欢在林中央的方桌上点燃着某朵花或某座果实，任由烟雾将自己身上的黑白色调服装沾满污浊的气味，只为引来到访的旅客。
到访的俩孩子一大一小，较小的在浅栗色的头发下埋藏警戒的目光，较大的拥有阳光般金亮的头发和企盼惊喜的神态。在主人们的招待下，俩男孩围绕着方桌坐下，桌前多了发着奇光的果实和果汁。
浅栗色头发的男孩率先察觉到问题，他意识到那些貌似热情的主人，瞳仁中隐隐发出灿金和血红的光芒，他想提醒同伴，却见到那同伴早已吃下果实和果汁，身上也蔓延着发亮的裂纹。
于是较小的男孩转身就跑。
然而较大的男孩被留在了原地，他的全身在光芒中裂解、重组成断了翅膀的鸟，几经挣扎后无力地躺上桌面；主人们则撕开外衣，幻化成张牙舞爪的猛兽，贪婪地朝桌面啃咬啮着，于是整座丛林内充斥着尖锐而痛苦的叫声与哭闹声，以及扭曲的奸笑声。
“最可怕的是，我明明有机会阻止一切，却还是忍不住先逃跑了。”奥斯汀说这句时，眼里闪现了泪光，却随即将眼泪吞了回去，给了对方一个微笑：“小时候的事情而已，现在解决了。”
大卫沉默了下，这噩梦确实充满超现实的怪诞美感，但到底是怎么样的经历让一个十岁小孩做这样的梦？
然后，他问：“你有没有为了这件事去找谁求助？”
“有，”奥斯汀回答：“我的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我告诉她这件事以后，她一直安抚我，也鼓励我把这件事情表达出来。她帮了我很多忙。”
“听起来在家人的帮助下，你努力的克服了这个恐惧。”大卫点点头。
接着他再次转移话题：“你目前忙着拍电影吗？”
奥斯汀又愣了下，这导演每次转移话题都又快又猛。他却仍幽默回答：“没有，忙着找电影拍倒是真的。”
大卫扬起嘴角，接着问：“那你今明两天都有空吗？”
“都有。”
“正好我的新电影缺一个做恶梦的年轻人的角色。”大卫说：“给你半小时的时间考虑要不要接这个角色，如果要的话，这场晚宴后马上跟着我去我们的片场报到。”
这么快？！奥斯汀十分讶异。
所以刚刚那是试镜吗？他喃喃自语。
听到那句低语的大卫说：“是，而且你通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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