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谁来识玉
几日新雨,春气氤氲散开。
空山,无人。
黄鸟几声,林木翠□□流。纸窗竹屋,石泉檐间飞溅。檐下,荷晚立着,双手摊开,珠花接着,掌心儿半湿。
“林泉幽深,鸟鸣千啭,时有奇花点染,好一个隐者之山!”林间小屋,荷晚在檐下惬意自得地赞叹起来。
“是呀!那小姐日后就索性隐于此处,不要再回去了,好让那三公子亦着急一番。”身后,小桃笑意丛生,好是一番打趣。
“小桃,何时能不再这般嘴贫。我取此名于你,原是希望你‘宜于室家’,可没想到你愈发地会戏趣于人。看来得赶紧为你寻一处好人家,以早些让你改掉这嘴贫的毛病。”荷晚转过身去,佯装恼着。
说起小桃的名儿,她原唤龚三妹,五岁那年因贫被卖进了沈府,与荷晚同岁,自幼陪伴着荷晚成长,情同姐妹。那年,府里的一株桃花早开,荷晚花下读《诗》,恰念到了《桃夭》篇,兴起下,便给侍候在旁的她,取了小桃这个名儿。
此时,小桃这一听到要嫁她,便紧忙绕道荷晚面前,拉起她的手,佯装可怜着:
“不!小姐,小桃要陪着小姐一生一世,哪也不去。”
“那以后可不许再这般嘴贫了?”荷晚,趁机提醒着。
“好!以后不说便是了。我先进屋了,裙子还在笼上熏着。”小桃娇俏地点点头,随后轻巧地走进屋去。
“姑娘!”檐下,泉流响中,一道少年的声音灵巧传来。
是魏雅!
此人,是萧统的贴身内官。几日前,在从天池湖回来的路上,荷晚便见过了这位紫衣少年。
“是你!”荷晚转过脸来,有些惊讶!
“这是公子让我交给你的。”魏雅笑着,靠上前来,递上了一张纸条。
荷晚亦笑着,将纸条接过。
展开,一行飘逸隽秀的字迹现入眼来:
幽谷,白石潭见!
荷晚,目光凝住,心底春草微动。
“若是有空,姑娘请随我来。”魏雅开口请着。
“好!”荷晚点点头,随着魏雅走出檐外。突然,她脚步停住,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然后利落地转身,进屋而去。
“小桃,我去去就回,你就在屋里将衣物熏好,再将那桂花糕蒸上。”荷晚向小桃交代了一声后,便从案上拿起了一本书册,然后又是利落地走出屋去。
檐下,人空。
飞泉溅落,纸窗翠色。
竹,连谷。
她,竹林深处行着,渐行渐近。不远处,泉鸣空谷,若环佩,琅然清圜。
“姑娘,前面就是白石潭,公子已在那儿等着了,我就到此不送了。”魏雅微笑着,向竹林外指去,然后转身离去。
竹外,走去。
豁然,境界一片幽邃!
“白石潭!”她,惊叹起来。
四处,望去:
山泉石涧泠泠,树杪间流过,悠入清潭,林间逶迤而去。潭边,翠蔓参差,缨络摇缀。青树蓊郁,四面环合。细看,有疏松,有修竹,有丛桂,也有玉兰。
“空谷磬声,谁奏?”泉鸣石涧,似磬。人声一道,亦似磬,空潭响起。
她,寻声而去。
幽见:
泉下石边,一人背影清修,对潭空问。
“天籁来奏!”身后一声,骤然响起。
她,答来。
他,悠悠地转过身来,眼底波光粼粼。
相知呵!
弦外之音,她竟解来。
她,心上骤如山泉,叮叮咚咚。
似曾相识的人儿啊!
又在,眼前。
她,望着他,目光涩涩。眼前人儿,头一回儿细细打量。
空翠映着,只见:
他,头束白玉冠,面容清秀。风神清逸,宛若冷梅藏雪。素淡的牙白色衣裳下,气韵难掩如松似竹,不浓不淡。
“你来了!”他,温柔一眼。
她,悠悠地靠上前去。
泉下,石边。
他和她,眸光相凝,似潭深幽。
山泉,石上敲着,闲吟去。
他和她,潭边坐着。
小潭,清冽见底,雪色一片。细看,只见白石粒粒莹透,如珠、如玉、如贝、如露,寒骨生。
“还你!”她将手中书册递至他的面前。
“这么快就看完了?”他,笑意温柔,接过书册。只见,眉山横着,秀润舒展。
“爱不释手,连续看了几日。”她,答着。
日光清澈,映入潭底。
流泉,白石叩响,寒花飞溅,湿了裙裾。潭底,细鱼成群,影布石上。
“不用还了,我还有一册誊抄本。”他,将书册又塞回到了她的手里。目光,落在了人儿的发髻间。
眼前:
人儿髻上,水珠点点晶莹,似珍珠。
好美!
“那我可就收下了。”她,笑脸绽开,如玉簪花清又纯。的确,她是如此地爱不释手!
“你怎会来这招隐山?”他,朝她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山水间赏玩。你呢?”她,利落地答着,然后反问道。
“山水间编选。”他,顺着她话,亦利落答下。
“编选?”她,眼底一闪,好奇着。
“近来,我正欲去糟粕,集清英而辑之为《文选》,以使千载之美诗佳文能彰于后世,仲伟先生赠我《诗品》,便是为此。”他,神清气朗地言道。话语间,目光停留下了她手里的书册上。
“《诗品》堪为奇书一部,胸中些许感受,不知当说否?”一说到诗文,她便来了兴致。
“但说无妨!”他,亦兴致燃起。
“前有九品论人,后有三品论诗,《诗品》是为前无古人之创举。细细读来,先生论诗贵在以‘风力’、‘丹采’并重,以挽时下诗坛气弱之颓势。但令人不解的是,既然亦主‘风力’,可为何却将‘协左思风力’的五柳先生(注:陶渊明)置于“才高词盛,富艳难踪”的谢康公(注:谢灵运)之下,而位列中品,这岂不是自悖其理?”她,眼底漾起惋惜。
“子云:‘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圣人言文质彬彬是为君子,作诗如是,故今之诗者须文质兼备,才可谓归于诗之正道。可惜仲伟其心虽倡“风力”,但其行依旧难逃“丹采”之窠臼,而不能并重矣。如此言来,文质彬彬,有君子之致,是为选文的至守之理呀!”他,亦惋惜着她眼底里的惋惜。
“当今诗坛,错彩镂金之气风靡,公子能不与众类,而另辟清新,慧眼可谓独到,才情可谓超群。”她,溢美着,眼里星子闪烁。
“姑娘过誉了!方才提到了五柳先生,不知姑娘可有何见解?”他,兴致未消,继续问道。
她,略思片刻,然后才悠悠言道:
“今之文风多半华美绮密,但靖节先生诗却机杼自出,文风古朴自然,仲伟先生谓其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可见他虽置靖节先生诗为中品,但亦是看到了其个中独到之处的。只是......只是在当今风气下,入选其诗,恐会引来诸多质疑,故须胆识具耳。”
待她言尽,他愈发地神采生色起来:
“姑娘果真又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前些时日,偶然得以读到五柳先生的诗,便觉其诗正如仲伟所言‘文体省净’、‘笃意真古’,的确独超众类。只是其名、其诗不为时下所重,实乃文坛憾事,故我便琢磨着不仅要收其诗入《选》,亦更要为其作序传,以彰其人、其诗于后世。”
“原来公子亦欣赏五柳先生!”她,嫣然一笑。
空潭,磬响。
一树玉兰花发,白如玉。
潭边,坐着。
他和她,眸光相凝。
意相投!
悄然着......
一朵玉兰,书册沾落。
低头,望去。
只见,素花绰约,肌肤雪凝,疑是阆苑仙葩。
她,垂下头来。
目光凝在,玉兰如玉,净骨天然清瘦。
好美!
人儿,亦如玉。
他,情不自禁着。
只见,书册空然,只香留。仙葩,已拈在指间,髻上插去。
她,怔住!
腮颊,胭红抹上,若素练经茜。
心上,春漪漾开......
瞬然:
人儿,如画!
她,髻上素淡,一朵玉兰,正如玉,神娟韵秀。
像极了!
像极了,五年前的人儿。
“江皋玉佩,美人之遗!”他,目光深邃,望着髻上一朵如玉,不由自主地慨起,心底空潭春漾。
“谁来识玉?”不知觉地,她脱口而出。
倏然间!
玉颜半酡,更起。
他,怔住!
“是呀!谁来,识玉?”心底,一声。
白泉,飞溅。
一树玉兰花发,缟衣霜袂,空潭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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