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荒唐
姜琼燕走进霖院,发现四周已经不同。
荷塘居然没有了一丝绿意。荷花马上就要开了,它们还没有展现最美的样子,却被无情铲去。
一个人影在屋内若隐若现,姜琼燕踩上石阶,发现那是一个侍女。庆荷平日没有贴身侍女。
那侍女看到姜琼燕,忙走过来行礼:“六公子。”
“少夫人呢?”姜琼燕探头探脑的往内窥视。
“少夫人病了,在榻上躺着。”
她是该病了。姜琼燕“哦”了一声,转身想走,迟疑中想了想道:“她意识清醒吗?你给她说一下,我来看看她。”
“进来吧。”庆荷有气无力的声音传出。
侍女手脚勤快,屋内收拾的井井有条。姜琼燕看门窗皆大开,小声问:“少夫人没大碍吧?”
“没有。”看侍女声音轻快,姜琼燕放下心。
“屋里什么味道?”姜琼燕揉揉鼻子。
侍女眼睛水灵灵的看着公子:“少夫人让烧了一点干花,味道不刺鼻吧?”
姜琼燕绵长的吸了一口气,笑:“没有,挺好的。”
庆荷并没有躺着,她坐在床上,身上衣着整齐,虽是孱弱却气质极佳,目光延伸,能看到窗外的花红柳绿。
姜琼燕跪坐在床边,没有说话。似乎自己第一次醒来时,庆荷也是在的,可惜那时候没有注意到她。
“你变了。”庆荷声音很轻,仿若自言自语。
姜琼燕心中一惊,没有言语。庆荷始看着窗外,终没有把目光放在姜琼燕身上:“我其实一点都不讨厌你,你跟小何真的很像。可是你长大了。”
并非长大,而是换了人。
庆荷收回目光,紧紧锁住姜琼燕:“你在替召忽找证据吧。”
黑瞳中水波荡漾,姜琼燕抿着嘴唇缓缓道:“或许是。”
“你想知道什么?或者查到了什么?”庆荷自嘲的笑了一声,面容憔悴眼光精炯。
姜琼燕埋下头,好似很泄气:“算了,让这一切结束吧。”
庆荷咳了一声,依旧笑:“让我相信召忽,却不给一个说辞?”
“你如果不能承受呢?”姜琼燕蹙眉,突然觉得自己这句话就像笑话。
庆荷笑着笑着咳嗽一声:“有什么不能承受的,也就那么些事,最差也只是个死,并不可怕。”
姜琼燕跪不住,盘腿坐在蒲团上。庆荷嗤了一声:“都不怕死了,还是讨厌你们没规矩的样子。”
姜琼燕悄然吐舌:“她喜欢花草吧?”
“是。很喜欢,这个后园,就是她的。她最爱薄荷。”庆荷唇角勾起,没有往日的讥讽模样,增添了几丝柔情。
姜琼燕心中咯噔一声,瞬间弥漫了绝望。庆荷突然接着:“后园永远是她的了。她服毒后,一直呆着后园,没有人在意。我回来之后,见她已经把自己埋进土里,她摘了很多花抱着,可她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她整张脸都蜷缩成了一块,还吐出很多秽物,那样子很痛苦很痛苦。”
庆荷眼神越飘越远,随着讲述脸色一点点加深痛苦。
“我几乎疯了,我用水拼命给她洗,却忘了她还在土里,我们两个沾了一身的泥,狼狈的很。我跪在她身边,拼命擦干净那些皱掉的花,我根本看不清东西,她如果知道,一定以为下了雨。我从来没有那么惶恐,双亲还在家里等待她回去,他们说过,绝对不会让她嫁远。可是.....”
姜琼燕全身冰凉,却发现庆荷声音越来越弱。庆荷歪着身子,眼皮欲张不张,呼吸微弱,姜琼燕一下慌了神:“叫郎中!”
姜琼燕在人群中被撞来撞去,她很懵。
邵香把半傻的姜琼燕拉出霖院。召忽站在路上,仿若深远蓝天中的一朵白云。
姜琼燕忍住伤感的哭腔,却红了眼圈:“不该是这样的。”
“公子是说,需要一个做坏事的人。”召忽静静看她。
姜琼燕扬头看天,苦笑:“就是这样的结局?太荒唐了,太荒唐了。你说,我怎么告诉她?”
“如果你是她,你想知道吗?”
“我......不想让她知道。”
那时正值盛夏,庆何的信帕沾满了薄荷香,她甚至在一角缝进了薄荷碎叶。公子纠有一只宠猫,住在他的内屋,闲时满府乱窜。薄荷香吸引了它,它叼着自己的喜爱物回了常住居所。
那天桌案上铺就的是庆何信帕。公子纠小心的存在木盒之中,取出之时仍有残余香气。那宠猫早已不是公子纠爱物,召忽把它从家仆中带来。它在人前,叼起信帕就回了如今的屋子。
事情不提,没人记起。当仔细询问,总会有家仆回忆起,那猫确实叼过绢帛布袋类东西回了公子纠的里屋。
一条命毁在一只猫身上。姜琼燕忍不住辩驳,说出口又觉得好笑:“不怨那只猫。”
召忽看了眼夕阳:“三公子是喜欢少夫人的。我见过他们最美的样子。”
姜琼燕嗤笑:“公子纠他也喜欢庆何啊。”
召忽仿佛陷入沉思,姜琼燕忽的自嘲:“你是不是觉得喜欢两个人很正常?”
召忽转过头,逆着光看不清面貌,他伸手摸了摸姜琼燕的头,语气柔和:“公子,你还小。”
姜琼燕呆住。十五岁。忍不住笑出声:“我难道不是该嫁人了吗?”
“公子现在不该考虑这些,你应该高高兴兴的过好每一天。”召忽面容不很真切。
姜琼燕深呼口气:“那你给我讲讲,他们最美的样子。”
庆荷和公子纠的联姻是国姻,声势浩大,举国喜气,各国分派使节来贺。
公子纠看着女子面容躲在红帕子之下笑的清淡而幸福,一步一步走过长长的红毡。
庆荷次日出现在众人面前,怯生生的改变称呼,叫了夫君。
......
姜琼燕看日头彻底没入大地,落寂道:“那是因为他们还在客气,不敢把真实的自己暴露出来。继续相处只会越来越......”
召忽笑着打断:“公子怎么老气横秋的?快回去吧。”
姜琼燕一下子被自己呛住,怎么这时候还讲反鸡汤!
召忽看着天边出神。
姜琼燕躺在床上看天色,突然就想做一件事,明天就做。
姜琼燕看到召忽进了缘斋,放下摩挲许久的铜灯,坐正身子:“老师。”
“公子今日想听什么书?”召忽温柔的目光盯着眼前的人,思索了一下哪里不对,跪坐对面翻开桌上书简。
“今日不听书。”
召忽一愣,抬头便看到姜琼燕饶有兴趣的盯着自己腰间佩剑。春秋尚武好剑。凡士子皆爱剑,爱佩剑。但未必个个都会使剑。
姜琼燕歪头嗯了一声:“我想要一个匕首。”
那番动作颇有韵味,召忽眸中微波一漾:“公子要此物何用。”
“护身呀。”姜琼燕说的心安理得,“我要铁剑。”
召忽静静思考。
“打得薄一点,刀口锋利点。又轻又利。”姜琼燕边说边走,看召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突然想到,此时正是青铜时期,不知是否有铜铁概念,遂改口,“就是陨石,天降的火石头,用那个打剑。”
召忽温声道:“前段时间听说千乘天降神石。”
姜琼燕猛的一拍手,喜开颜笑的走近:“对,就是那个,好东西啊。呃,你能吗?不要勉强。”
“为公子打造一把匕首并不困难。”召忽面色由平淡慢慢转入微笑。
这般仿佛品茶的渐浓笑意,暖暖的侵入心田。
“太好了。”姜琼燕挤挤眼睛,顿了一瞬,眼角瞄到剑身,猛的一个侧身,伸手握住召忽佩剑的剑柄,往外一拔。
“公子!”召忽伸手阻止。
一个使劲仅仅拔出两寸之余,好沉。一个温热大掌突然附在手背,姜琼燕一个激灵放了手,铜剑顺势入鞘,靠前勾住剑柄的食指上随之一沉,指尖一凉。
腾的缩回手捂紧,姜琼燕尴尬道:“跟老师开玩笑呢,别在意。”
“公子不适合动这些利器。是不是受伤了?”召忽眉头紧锁,逼近一步。
“哈哈,这算什么,我家那玻璃碴子,”姜琼燕干咳一声,“没事,包扎一下就好。”
好像......想家了。
“公子稍等。”邵香难得跟着来了一次缘斋,立马碰上事儿。她上前看了一眼,匆匆走过眼前去取药膏。
召忽拳头虚握,呼出一口浊气。
“公子伤后似乎与以前有所不同。”召忽忽然语气疑惑。
“哦?”姜琼燕缩了一下,立马不在意的扁扁嘴,皮囊一样,根本不用怕被揭穿,“差距大吗?”
“这,”召忽眼神灼灼,眼角上扬,“我负责公子的一切讲书,但公子好像突然间懂了很多。”
人并没有变,变了灵魂而已,仅此便能掩饰所有。如此,那便说些天下之外的话题。
“召忽,我受伤昏睡时做了一个梦。很长很美的梦。”姜琼燕手指划过太阳穴,摊手向天,“那里没有......”
“吾子不是追究。”召忽不慌不忙打断。
“嘘。”姜琼燕食指放在唇前,被打断好讨厌啊,“那里没有战争,吃喝不忌,人口众多。人们不只追求衣食,还追求思想,太空。她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女子和男子一般,可以为官,可以赚钱......”
“公子!”召忽再次打断,语气有些严峻,仿佛学生说的是小黄-书一般。
姜琼燕啧啧两声,都不让我好好回忆一下。再怎么适应这个地方,我也想念那个曾经的世界。
“好地方!”一声清亮的赞扬声传进耳朵,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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