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开导
直到坐在顾家后院里，琴韵仍然恍神，这里果真如那位顾娘子所说，没有人嫌弃她，悄悄松了口气，放开手心，里面一片湿濡，荡在空气里，瞬间感到一股凉意，而她的心头，确是再温热不过。
看着头顶开始泛黄的葡萄藤蔓，呼吸着属于自由的空气，看着顾娘子唾沫横飞教训那个叫陈武的印书不用心，陈武诺诺应声，却在顾娘子转眼时悄悄做鬼脸，小作坊里忙碌的身影来来去去，小桃跟着那个叫宝丫的丫头看了房间，正满脸兴奋的说个不停，墙边还有两个孩童蹲在狗窝旁，嬉笑着逗小狗玩。
真的解脱了…
琴韵忽地忍不住泛起笑意，她自七岁便在烟波楼，这还是她记忆中第一次亲身经历普通人的生活，与光凭想象出来的死板不同，生动而活泼，能这样平淡的过完一生，对她来说，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不！不是上天…
她目光注视着那个容颜明媚的女子，从前自小桃嘴里听说那位漂亮娘子如何好，她总是很淡漠的想，关我什么事呢？却从不曾预期，她就那样从天而降，将自己拉出了泥潭，猝不及防而扎人心魄，她总算领教了这位娘子的好…
真的很好很好！
琴韵忍不住闭眼深嗅一口，桂花虽谢，余香仍在，她的笑意更深了…
谢谢你先让行云回来向大家说明，妥善安排，免我惶恐，全我自尊…
再谢你圆我毕生所愿，给我安身之所，安我残败身躯，容我曳曳心魂…
三谢你，免我枯骨寂寂，赐我新生…
你的好，言说太淡，琴韵唯有镌刻内腑，非死不忘…
却不知这边，顾锦看着她面如止水的微笑，叹了口气。
司马睿的接风宴上，他吃的很舒心，终于觉得县令大人发财了！生活水平比之先前可谓是突飞猛进！
王威是个藏不住话的，一边吃一边绘声绘色讲着今日遇见的那遭奇事。
他说道：“大人，您可不知，顾娘子真是不拘小节，花街那种地方她也是说去就去了。”
沈翼翎筷子一顿，旋即不动声色，继续听他说。
……
“哎呀，那阵仗，您是没看见，一群龟奴拿着家伙凶神恶煞的围着顾娘子，要不是我去的及时，顾娘子肯定要吃大亏啊！”
沈翼翎皱了皱眉，问道:“行云呢？”语气隐约不满。
他记得行云送了帖子就回去了，竟然让她一个人上街！
行云真的要大呼冤枉，顾娘子看上去像是会耐心等他的人吗！再说这事到底怪谁啊，要不是县令大人您非要让顾娘子缠着十来天的绷带，她至于一拆了绷带就迫不及待要出去放风吗！
“行云啊，”王威丝毫没有察觉沈翼翎的情绪，大咧咧说道：“我拿银子的时候碰上他刚回顾家，说是来了县衙啊。”
说到这里王威想起来，双眼亮了亮，“顾娘子说送了什么请帖，是顾娘子家要举行宴会吗？”
请帖？本来正饶有兴味支着耳朵听王威讲故事的司马睿若有所思的放下了筷子，听到请帖他才反应过来王威口中那位见义勇为的女壮士就是行云口中的顾娘子，听他们的意思，行云也是跟在她身边的。
怪不得沈二总是不告诉他把行云派去做什么了，竟是护花使者！
他忍不住多看了沈翼翎几眼，这次来好似收获颇丰啊！
沈翼翎没有理会王威，垂着眼帘兀自思索，他记得来之前调查过，东阳县的鱼龙混杂之地，赌坊背后钱氏为大，风月之地秦家称首。
烟波楼吗…
是夜，秦老板刚进书房，在桌上瞧见了一张字条，字体十分熟悉！秦老板一惊，忙从暗格里拿出另一张字条，这张字条前不久伴随一只檀木盒子一起出现在他案头。
他盯着案桌上两张字条蹙眉。
此乃钱家机密，尔敢接否？
烟波楼的妈妈太不规矩。
…这是，什么意思？
这人究竟是谁？能盗得了钱家机密，能探得烟波楼背后真正的主人是他！东阳县何时出现这么一号厉害的人物，看起来竟然对东阳县的势力了如指掌！秦老板不能再掉以轻心。
许久，秦府管家去了烟波楼。
夜色渐渐深重，该知道的一字不落，本该是酣眠的时刻，秦夫人已经让人来请了几次，秦老板却不由苦笑，看来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为什么这人总喜欢晚上给人留字条！
挥退管家，秦老板独坐在书房内盯着案上的字条出神。
竟然是沈翼翎，那位年纪轻轻的县令大人！
朝廷上的纷争，他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这位县令大人上任半年也没有对他们这些世家的尾巴表现出打压之意，本以为是个好相与的，没曾想竟是看走了眼，这般不显山不漏水的作为，肯定是位厉害人物！他顺着这位县令大人的意思一味打压钱家真的好吗？下一个会不会就是他秦家了？
不对，想到这秦老板又摇了摇头，二大爷曾特意来信嘱咐过不可与新上任的县令大人为难，想来定是有十足的把握这位县令大人是不会对付他的。
第一张字条他可以理解为县令大人为了局势考虑，那么这第二张字条又是什么意思？不是警告，总不会是因为县令大人觉得无聊跟他闹着玩吧。
秦老板沉眉苦思，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道小娘子的身影，猛地一拍桌子，禁不住震惊出声道：“原来是她！”
与王捕头相识的小娘子，与县令大人相识的小娘子，还有那个因为一只簪子被钱家报复又由县令大人亲自带人替她讨了公道的小娘子，他竟没想到会是同一个人！
这样就说的通了，两张字条背后的故事都是她！他还奇怪半年没动静的人怎么说跳就跳出来了，竟然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吗？
想通关窍的秦老板心情大好，他还将他银楼的镇楼之宝赠予了那位小娘子呢。
他愉悦迈步出了书房，这回可算是睡得着了…
至于那位烟波楼的妈妈，顾锦后来又去过几次烟波楼，反正是再也没见过。
“大人，事情办妥了。”一身夜行衣的王威向沈翼翎复命。
沈翼翎穿着白色中衣，正慢条斯理泡茶，闻言点头道：“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王威应是退下。
撇去茶沫，轻轻啜了一口，微苦之后清香之味萦绕口齿，司马睿带来的茶是好茶，可惜晚间不能多饮，沈翼翎起身向床铺行去，黑靴之上泥迹点点…
顾家，顾锦敲响琴韵房门，琴韵是单独的房间，就在她隔壁。
“这是我吩咐宝丫去成衣铺置办的三身衣物，小桃也跟着，应该合身，先将就着…”
“你也别忙着推辞，这些可都是记账的，以后一并还我。”
琴韵有些愣愣的接过，看着坐在对面的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其实…”顾锦想着该怎么开口，笑了笑，“在我家你尽可安心住下。”
“顾娘子有话可以直说。”琴韵笑着说道。
顾锦也笑了笑，抿了抿唇，组织语言：“坐井观天便觉得天就是那般大，井盖一遮，便觉得整个世界都黑暗了，殊不知，外边正是一片艳阳高照好晴天。”
“当一只小青蛙很幸运的从井里跳了出来，欣喜于头顶的天空，便觉得是再好不过，却不知，天下之大，从此尽可任它来去，只要，它愿意…”
“人，自然比小青蛙强大的多…”
琴韵听她说这一番不着边际的话，神情征征，好半晌才低声喃喃，“可是娘子…太晚了啊。”
这个问题她已经打算卑微掩埋，为什么要这样剥开让她面对，她不是干干净净的小青蛙，她能够出了牢笼，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但是过去种种，又怎能奢望悉数放下，她可以站在井边，却不敢奢望能多走一步。
如果，如果…是十年前…
琴韵流着泪摇了摇头。
天意弄人，她为错的人献上清白，苦等数年，满盘皆输…
顾锦轻叹一声，“怎么会晚，放下屠刀都能立地成佛，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愿意…”
“其实人活着，最大的困境不是来源于外界，而是本心…”
“只要自己放下了，别人扯着揪着也就没有任何意义，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
竟然有人告诉她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她的心还有重新开始的能力吗？琴韵忍不住紧紧拽住胸前的衣襟，她，还是想再试一次…
“顾娘子——”琴韵喊住正要离开的人，泪眼朦胧有些看不真切，“姚琴，我的真名叫姚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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