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心知
出了钱府大门,差役们先行将三名犯人带走,只剩沈翼翎顾锦四人。
“顾娘子,我看你也没砸什么东西啊,”离钱府大门渐远,王威小声道。当他得知计划后,是满心不赞同的,顾娘子这小模小样的能做什么啊,果然吧。
谁说没砸了……
顾锦挑眉一笑,“那些珍宝也没得罪我,砸了怪可惜的。”
“那咱们这一趟岂不白来了。”
“怎么能是白来呢,”行云看他一眼,“咱们抓了管家九姨娘啊,再说还有这个呢。”他拍了拍手中木盒,里面有五百两银子。
“这些顶什么用啊,对人家来说不过是打个喷嚏出去的事!”
顾锦却神秘兮兮笑了笑,“那可未必,白不白来待会儿就知道了。”
沈翼翎并不关心这个,蹙眉看着顾锦,“顾娘子,你的伤…”他一直没忘记她身上是带着伤的,现在事情已经暂时落定,她应该处理伤口才对,虽然他心中焦急,却不能直接拉着她查看。
男女有别,君子风度…只是朋友!
“顾娘子你受伤了?”王威上上下下打量活泼乱跳的顾锦,一点儿看不出哪里受伤了,也无怪王威,他本就去的晚,人多环境糟不说,也不好如他家大人那般一直盯着人家小娘子瞧,自然没看见她何处受了伤,再加之顾锦一直表现的太过强悍,他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过。
顾锦一愣,摆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小伤而已。”说着还原地小蹦几下,转头却对上县令大人沉沉的目光,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心虚,急忙掩饰,拽着县令大人手臂往前疾行,一面说道:“咱们快走啊,大人,我带你去看好东西!”
沈翼翎依旧蹙着眉头,只是看了看被拉着的手臂,眸中神色复杂难明,打死顾锦也不会想到,她掩饰心虚的无意之举,却为纯洁的县令大人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落后一步的王威看着二人的身影,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抓耳挠腮一通后,憋出一句:“顾娘子的伤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行云未置一语,挑了挑眉快步跟上。
“咱们来这条巷子做什么?”王威神情疑惑,环顾四周,这条巷子脏乱不说,还有股子臭味,实在不是久留之地。
顾锦没回话,径自走到巷子一脚堆着的几个烂筐处,俯下身扒拉几下,拉出一个包袱来,示意王威打开。
三只做工精巧的檀木盒子赫然出现在几人眼前。
原来,当顾锦携着包袱重新回到招待差役们的小院时,并没有急着出现在众人眼前,而是暗中观察起地形,幸运的是这座小院位处偏僻,墙外更是一条堆满杂物的暗黑巷子,可不就方便了正要想办法越货的顾锦。
当她一派悠闲重新坐在小院的石阶之上时,遇上了前来打扫的小翠,顾锦还与之东拉西扯了几句,直到有下人来报管家飞鹤楼被盗,她才慢条斯理缀在人群身后,跟去看好戏了。
王威看了看,毫不迟疑打开其中一只,待看清里面东西,饶是沈翼翎也微微吃惊,遑论嘴巴已经张的能塞进一只鸡蛋的王威了,厚厚一叠全是一千两一张的银票啊!顾娘子这是…上哪儿发的财?
顾锦老神在在,迎着三人询问的目光,轻描淡写说了一句,“钱家顺的。”
你厉害!王威给她一个佩服的眼神,同时朝她竖了大拇指,这还是跟他家大人学的,转头毫不犹豫打开另两只盒子,这次倒还算淡定,没有真金白银的强烈冲击,他不耐烦研究那堆纸,对玉佩也并不精通偏爱,没有再作出什么夸张的表情来。
显然王威是个不识货的,沈翼翎接过行云递过来的纸张,略略翻后,心中已经不能用震惊形容,电光火石间几乎立马作出决断,看着顾锦,不容置喙说道:“这东西你不能要,我带走!”
沈翼翎很清楚,一旦钱多知道东西在她手里,那便是不计代价的疯狂扑咬,而如今的她,即使再有能力,在势力庞杂的钱家面前,连挣扎的余地也没有。所以这东西决不能留在她身边,今日之事他也决不容许再有第二次!
顾锦眨了眨眼,也不反驳,笑了笑,很是乖觉,“好啊,这三只盒子都给大人好了。”
这般洒脱的话语,沈翼翎愣了愣,终于缓缓绽开一个笑容,“也好”。
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是祸非福,他如何能辜负她不多问一句的全盘信任…
心情很好的顾锦放松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才觉察出来自伤口的深深恶意。直到坐在前往县衙的马车上,她的脑袋还是晕的,看了眼一旁再次皱紧眉头的县令大人,还是没想明白事情怎么发展成了这样!
她不过就呲了呲牙,最多不过稍微扭了扭手臂,就见县令大人脸色一沉,喊了声,“行云——”,然后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揽着腰飞快掠出了巷子,坐上了据说是行云在大街上非法征用来的马车,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路马不停蹄往县衙奔去。
顾锦咳了一声,县令大人一动不动显然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她有些讪讪,还真不习惯这样深沉的县令大人,一直以来,她印象中的县令大人都是俊朗儒雅,正直威严,甚至是风趣的,这般黑着脸的倒是头一回见。好吧,她摸了摸鼻子,表示大度包容县令大人突然的小脾气。
因为她知道,这人是…担心她。
沈翼翎眼角一直注意着身旁那个不安分扭来扭去的人,见她竟然还笑得出来,无奈极了。
担心固然不假,然而此时沈翼翎心中却掺杂了几分难以言明的欣喜,想起方才手掌中的柔软触感,他不由悄悄蜷起五指缓缓摩挲着,害怕自己脸上表露出什么,才不得不郑重板起脸。
情窦初开的小伙子,第一次意识到,一直以来为了留下好印象而恪守的君子之礼,似乎并不十分必要。
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渴望肢体接触的欲望终于在今天被完全激发出来,他心中激动的想要放肆奔跑,却还不得不假装平静坐在这扮演所谓的正人君子。沈翼翎头一次觉得自己“虚伪”,但他并不打算改正自己,她,应该不反感吧…悄悄瞥一眼无聊绞手指玩的顾锦,暗暗吁了口气。
马车很快行至县衙门口,顾锦刚掀了帘子准备下车,便被先一步下车的沈翼翎不由分说揽着腰半抱了下来,顿觉有些尴尬,转头看一眼县令大人,见他神色自然好似并没有什么不对劲,又觉得自己矫情了。可是跟在县令大人身后往县衙走,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啊。
“沈大哥,你…”顾锦迟疑着叫住前面的人,在只有他们二人之时,她会下意思称呼沈大哥。
“什么?”沈翼翎回头看她,端的是光风霁月的君子面相。
顾锦不知为什么刚才自己突然紧张,现在又突然松了口气,只笑着说道:“没什么。”
沈翼翎颔首继续若无其事往前,殊不知他衣袖里松开的手掌满是凉意。
在县衙包扎伤口的好处就是有县令大人带来的各种珍贵奇药。
行云应付完马车车主的各种撒泼打滚,最终以赔钱方式告终顺利回到县衙后院,就见他家少爷把从盛京城带来的各种瓶瓶罐罐摆满了一桌子。环顾一圈,不见顾娘子身影,忍不住开口问道:“少爷,顾娘子呢?”
“隔壁房间让王婆检查伤口。”沈翼翎端坐在椅子里望着桌上的瓶瓶罐罐出神。
王婆?行云抽了抽嘴角,“王威还没回来?”王威去了县上最大的泰和医馆,路程较远,因为只有那里才有女医。
沈翼翎只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行云不着痕迹觑了一眼他面无表情的脸,端正的坐姿仿佛正在公堂断案般,忽然间福至心灵,少爷这是在紧张?
等王威终于带着女医出现在视线里时,行云终于看见他家少爷微不可查动了动。沈翼翎拿起桌上一只雕刻着缠枝花纹的小玉瓶,示意行云接着,他的双腿有些发麻。
行云嘴角抽动的接过玉瓶往外去,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回头问了句,“既然只用这一瓶,您摆这一桌子做什么?”
沈翼翎看着他,缓缓吐出两个字,“踏实。”
顾锦在县衙处理伤口的事已经有差役去顾家报信了,晖宝醒来没见着顾锦正蓄着两汪泪水低着头闹情绪,宝丫心疼不已又无可奈何干脆带了晖宝与差役一同回了县衙,寻着顾锦时,难免看见了她的新造型。
沈翼翎知道这人好动,怕她不好好养伤,特意吩咐了女医给她做了绷带挂在脖子上,吊着手臂的样子颇有几分滑稽,顾锦反抗未果也只得含泪屈从。
然而她的内心始终是拒绝的,其实真的没有这个必要啊,伤口虽然划拉的挺长,但是不深,所以并不严重,再则又没有伤筋动骨,非要装扮成这重度伤残患者是要闹哪样啊!
只是最终还是不忍拂了县令大人好意,在他淡淡坚持的深邃目光中妥协了。
新造型吓了宝丫和晖宝一跳,顾锦赶紧开口解释了原委才安抚住他们,晖宝似是被今日之事吓坏了,挨在顾锦身边一步也不愿意离开,顾锦不方便抱他,晖宝便主动扯着她的衣角亦步亦趋跟着。
顾锦看的心疼不已,这样的晖宝让她无端又想起了当初那个坐在木门边可怜无助的孩子。她想咬咬牙抱着晖宝好好宽慰,一旁的沈翼翎却强行提溜着小晖宝去了别处,顾锦看着晖宝惊惶的神色和向她伸出的小手,狠了狠心,决定相信县令大人。
事实证明县令大人是很靠谱的,当他们回来时,晖宝脸色已经好了很多,虽然还是很黏顾锦,但到底能跟着宝丫玩一玩,也慢慢有了笑容。顾锦很好奇,悄悄询问县令大人缘由,县令大人抱歉一笑,说道:“这是我和晖宝的秘密。”
还装神秘!顾锦瘪瘪嘴也没有死磨硬泡。
直到多年后,皇朝三代更迭,已经位极人臣的孟晖捧着圣上亲赐的丹书铁券跪在顾锦床前泣不成声,那时顾锦已行将就木,时日无多,才知道,当年沈翼翎是这样说的,“你害怕可以找娘亲庇护,你娘亲害怕能找谁庇护呢?晖宝,你要强大起来,只有强大到能让天下至尊也无可奈何,才能护住自己,护住你娘。”这句话晖宝记了一辈子,努力了一辈子。
彼时浑浊的双眼已经看不真切,颤巍巍伸出只剩枯皮的手,孟晖膝行上前,顾锦缓缓抚摸他的脑袋,摩挲着他布满皱纹的额角,恍然间看见了那个拉着她不放,亦步亦趋的小小孩童,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划破光阴对她的孩子温柔的笑了笑。
县衙里,托钱老爷的福,顾锦第一次有幸在县衙内用了饭。
今日用饭的人多,王婆也高兴,拿出了看家本领,整治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席面,众人都吃的十分高兴,只是席间似乎总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在流淌,仔细想抓却又总也抓不着。
宝丫又一次看见县令大人自然往娘子菜碟中夹菜,刨着米饭眼睛却溜溜转个不停,她尽量遮掩着视线在二人之间逡巡着,总觉得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又来了!又来了!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顾锦举着筷子看着面前的清蒸鲈鱼,她又没有残废,况且受伤的是左手,夹菜还是没问题的吧,县令大人这是把她当儿童吗?不由瞥了眼身旁稳稳夹菜吃的小晖宝,垮下脸,还是弱智儿童!
顾锦鼓起勇气想要对县令大人说,“不必客气”,可是甫一对上他真诚又自然的双目,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暗叹一口气,夹起鲈鱼,还是吃吧…
行云暗中瞧着这一幕,惊讶不已,他家少爷怎么好似变了个人般,明明前日还扭扭捏捏不好意思上门,今日便能面不改色公然进行调戏之举!行云忍不住啧啧称奇,莫不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大约此时的饭桌上唯二能好好吃饭的就是晖宝和王威了,拿着筷子吃得十分欢快满足。
顾锦记挂着书坊,饭后不久便提出了告辞,沈翼翎也未多留,遣了王威用县衙的马车一路护送。
马车“咕噜噜”开始滚动,顾锦掀起一侧车帘,县令大人依旧站在原地负手而立,对上她的视线,微笑点了点头,她心中忽地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涩感觉,冲他摇了摇手慢慢放下车帘,抚摸着依偎她的晖宝的小脑袋,看了看宝丫手中的盒子,里面装有五百两银子,还有……刻着缠枝花纹的小玉瓶,脑海中思绪万千。
今日县令大人不顾原则陪着她胡闹一场,还有他的种种反常举动,真的能只用“朋友”二字解释吗?顾锦突然有些烦躁,她不能忽略这是古代,不能忽略她只是一介商贾,更不能忽略她只是一缕异魂…
她还没有积聚足够的勇气去挑战这个世界的规则。
她无可奈何叹了一声,转眼忽地对上晖宝亮晶晶的眼睛,不由愣住,片刻后却微微笑了,她好像有些庸人自扰了,未来如何,谁也无法预料,那便顺其自然好了,无论如何,县令大人都是她最重要的朋友,最感激的人。
如今最紧要的是过好当下,想来,钱府被盗,钱多该是没有精力来找自己麻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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