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小惩
“少爷，我回来了。”行云从门外迈步进来，行至饭厅，带起些许微风。
“你不是去顾家了吗，怎地顾娘子没留饭？”王威吞下嘴里食物，盯着行云问道。顾娘子的手艺他可是到现在还念念不忘，上次送到县衙还不明原因错过一次，知道行云去顾家，他念叨了许久，不过现在他平衡了。
行云在饭桌前向沈翼翎微行礼后坐下，一面拿碗盛饭一面装模作样感慨道：“我哪有那个殊荣啊。”说完他悄悄瞥了一眼有这个殊荣的人，果不其然发现他勾了勾嘴角，虽然一闪而逝，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只能说你不招人喜饭，”王威含着饭菜口齿不清道：“骚爷就每次都留饭。”
可不就是“骚爷”吗，搔首弄姿呗，行云恶劣的想。
“吃饭的时候哪那么多话，”沈翼翎看了王威一眼，见他果真老老实实不再开口，才对行云道：“我交待的事都办好了？”
不是吃饭不让说话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王威嚼着白米饭内心十分幽怨。
“办好了。”行云伸手拿旁边的筷子，随即想起什么，嘴角闪过一丝恶趣味的笑，语气恭敬中带着些许促狭，“顾娘子让我替她跟您说，谢谢，沈大哥——”最后三个字他模仿顾锦的语气，叫的特别婉转，但是…一点也不动人。
“噗…咳咳”王威猛地喷出嘴里的饭菜，紧接着就是一通乱咳，良久，他才涨红着脸停下来，指指沈翼翎，又指指行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边笑还边道，“哈哈，沈大哥——”也不知他是在笑这个称呼，还是在笑行云。
沈翼翎淡淡看他一眼，又瞥了眼桌上饭菜，放下手中筷子，缓缓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这么平静？行云诧异的一挑眉，随即看向桌面，“啪”的一声将才拿起的筷子打下，神色微恼，王威这一喷，满桌都是！他还什么都没吃呢！怨怪的蹬着还在大笑的王威，早知道不说了，娱乐别人苦了自己！
可是，这算什么苦呢……
如果行云能料到自己接下来的遭遇，他肯定三缄其口，打死也不能用这事来取乐。
“我忽然想起一事，”门口沈翼翎的声音传来，行云心头一跳，不知怎么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侧头看去，沈翼翎恰好回头与他视线相撞，微微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行云昨日库房整理的不错，一个人做这些肯定累坏了吧，我还没表扬你呢。”他把“一个人”三字微微加了重音。
屋内粗犷的笑声戛然而止！
完了！行云僵硬转头看王威，此人笑意还僵在脸上。
“什么意思？”他询问。脸上的肉已经有些抽抽。
行云又木然转头看沈翼翎，他语气十分诧异，“我昨日让行云整理库房，你不知道？”也不理会王威听到这话已经不受控制的面部表情，他皱眉语重心长教育，“你要多跟行云学学，一整日待在县衙什么也没干，不是浪费光阴吗。”
说完他叹了口气，看着王威摇了摇头，目光极其复杂至少行云不能仅凭一眼完全体会出来，所以王威这个二愣子应该看不出来这种演出来的失望…吧？
悲愤的瞪着沈翼翎摇头离开的背影，行云欲哭无泪，他怎么总是记不住惨痛的教训！
身边怨气越来越重，只得苦着脸转回来，干巴巴扯出一丝笑道，“那个，我可以解释。”王威怒瞪着他，只是手却慢慢伸向桌边的筷子，他咽了咽口水：“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不太想听，但是咱们兄弟，有话千万好好说。”
“谁要跟你好好说！”王威咬牙切齿，缓缓举起手中筷子。
这是要来真的！
行云二话不说噌地一下站起身就往门口窜去！
“哪里跑！”王威怒吼声刚落，就听嗖的一声，然后…
行云摆正身子略微转头看向门上钉着的两根竹筷子，已经没入一大截，要不是他闪得快，这要插自己身上…他打了个哆嗦，更快的窜出去没了影，这下真是玩大发了！
“你给我站住！”王威怒吼一声，也飞快的追出去。
沈翼翎站在屋檐下，看着满院子乱窜的两人，淡淡一笑，转身推开书房门从容进去了。
“沈大哥”这三个字也是你们可以随便取笑的吗…
“咱们非得现在来禀告吗？”有两名差役正向后院行来，其中一个抱怨道，“都这个点了还没吃上饭呢。”
“闭嘴，就知道吃，要是耽误事怎么办，”另一个低声喝道，“都走到这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抱怨那个一听这话果然不再多说，二人沉默着大步行路。
“砰”的一声响起，刚过垂拱门的两名差役一惊，猛地抬眼看去，顿时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情况？
院子里，他们严肃正直的头儿正从后面紧紧勒住行云的脖子，看起来满面狰狞！行云涨红了脸双手使劲去掰却丝毫不起作用，嘴角已经有一块破皮，衣服也皱巴巴的，看起来浑身惨状！
地上更是一片狼藉，打碎的花盆碎片，细碎的黄色泥土还有可怜的被迫离家的…小黄花？再环视整个院子，但凡花草树木全是焉焉耷耷一副惨遭□□的样子，哎，那个摇摇晃晃光秃秃的树枝上怎么挂着黑乎乎一团，仔细一瞧，那不是头儿的帽子吗！
再看行云已经微微张嘴似是喘不上气来！
禽兽！二人同时在心内怒道，这怎么看怎么像他们头儿仗着浑身蛮力肆意欺凌行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书生啊！
二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要不要发挥捕快的天职拯救无辜受难之人于水火？然后同时摇头，心有灵犀的退回垂拱门后转角，头儿的武力值他们清楚，连同吃同住的行云都能下得去手，何况区区他们乎？死道友不死贫道，内部矛盾还是交给内部解决吧，没见最该发挥天职的县令大人都没管吗！
“你放开！”王威吼道。
“你放我就放！”行云也不甘示弱回道。
两名差役不知，这起事端的挑起者就是本该提倡人民和谐大团结的县令大人本人。
他们更不知王威是勒着行云不假，但行云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书生，他脸红是真，却不是喘不上气憋的，而是用力太过涨的，王威面带狰狞不是狠的，而是…疼的。
行云双手死死掐着他胳臂，脚上也没闲着！左脚用力碾他脚背，右脚还不时往后踢两脚，行云本就会武，这随便的两脚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王威疼的呲牙咧嘴，又是一拳揍到行云脸上，被揍之处瞬间青了一大块，再一细看，他半边脸都好似微微有些发肿。
“打人不打脸，你太过分了！”行云怒吼。
“脚骨都快断了，你还有脸！”王威也怒吼。
“你放手！”
“你先放！”
默然片刻
“我数一二三同时放！”行云说道。
又默然片刻
王威嗯了一声不情不愿答应
“一、二、三、”三声刚落地——
“砰——”
“你不讲信用！”王威坐在地上指着行云怒吼。
行云皱眉摸着脖子，清了清喉咙，“我怎么不讲信用了，被你又是撵又是揍的，踢你一脚算轻的。”他瞪着眼说道。
王威从地上爬起，怒瞪他一眼，走到一旁石凳坐下，呲着牙脱下左脚的黑靴检查，脚背上赫然红了一大块，甚至有些地方已经破皮，渗出微微的血丝来。再撸起右臂一看，因为行云没有指甲倒是没掐破，只是手腕上清晰的印着五个发青的圆点，可见这人到底使了多大劲儿！
见此惨状，王威没忍住又转头怒瞪了他一眼。
“瞪什么瞪！”行云也瞪着他吼道，一面揉着脸到一旁坐下，“脸给我揍成这样，还好意思耍横，你要脸吗！”
王威看了看他已经高高肿起的半边脸，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这也是你自找的，让你骗我！
“哎，好像没声儿了？”背靠在墙上的小赵推了推身旁人的胳臂，小声道。
身旁人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点头道：“好像是安静了。”说着他小心翼翼的探头去瞧。
“行了，张涛赵诚，你俩出来吧，早看见了躲什么躲！”王威瞪着转角处不耐烦道。
行云闻言也皱眉看去，就见两个小捕快互相推攘着从垂拱门一侧慢慢走出来，其中一个冲这边嘿嘿笑道：“不是看你们二位正忙着吗，所以没敢打扰。”
方才就来了？行云眉头皱的更深，自己竟然没注意到！
他不由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形容，静默片刻，忽然猛地朝天翻了个白眼，真是把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又转头怒瞪罪魁祸首，但马上脸颊一抽立马撇开眼去！
看了就来气，不看也罢！
“少贫，”王威肃目说道：“是晌午吩咐的事有线索了？”
二人一听，立马正了身子，小赵肃容道：“是，我们有事向大人禀告。”
看着三人离去，行云微微撇嘴，错了，里面那个才是罪魁祸首呢！
“天呐，夭寿哦，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一声惊呼传来，他转眼看去，王婆从外面进来，正瞪大眼扫视满地狼藉。
他也不搭话，听得她自言自语道：“作死哦，光天化日竟敢跑到县衙偷东西，这是要反了天呀！”
行云嘴角僵硬抽了抽…
他站起身萧瑟朝卧房走去…
有苦不能言…还是去擦药吧。
书房内
小赵拱手禀道：“启禀大人，我们二人按照大人吩咐，将小巷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果然在巷子最里的墙上发现了脚印，我们二人翻去墙外，发现了一条隐秘的小路。”
“小路？”沈翼翎沉吟，“通向哪里？”
“通向恒昌街，属下发现有微微的车轴印，但是只一段便没了。”说到这里小赵的声音有些沮丧。
“恒昌街。”沈翼翎低喃这三个字。
屋内沉默片刻，他挥手说道：“你们二人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二人应是躬身退下。
“你觉得怎样？”沈翼翎抬眼看一旁站着的王威。
王威上前一步，老实说道：“恒昌街乃是城西的主街，车辆人流都十分复杂，这条线索怕是难有收获。”
“谁问你这个了？”沈翼翎含笑说道：“我是问你伤得怎样？”
如果行云在这，肯定能看出他的笑里藏刀，不怀好意，然后二话不说立马告退。
然而…在这的是王威。
自家大人微笑询问他的伤势，他心内感动非常，怎么能让公事缠身的大人为他这点小事操心呢，“哪有什么伤不伤的，一点儿事没有。”他摆摆手说得十分豪爽，又不是小姑娘，不至于那般娇气。
“怎么会没事呢，”沈翼翎表情一肃，摆明不信，不容商量说道：“我房间里的药放在哪你也知道，去拿了用吧。”
那可都是好药啊！王威抬眼看他，有些受宠若惊。
小气大人竟然对他这么好！连夫人给他防身的药都二话不说赠与他，更关键是他这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伤啊！感动之情瞬间溢于言表，无以为报，只得高声表示：“谢大人，以后但凡大人差遣，属下万死不辞。”
“一瓶药而已，说什么死不死的，”沈翼翎摆手无所谓笑道：“你也下去休息吧。”
王威告退下去，走到门口，“对了——”
见他转身，沈翼翎微笑道：“你也知道，王婆到底年纪大了，你们破坏的东西该打扫的打扫，该买齐的买齐，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没问题吧？”
收拾？…
没错，是该他收拾！
“没问题，大人放心！”王威拍着胸脯，大声保证。
“什么？”行云房间内，再次爆发出争执。
他看着面前坐着的王威，不可置信吼道：“你让我打扫，我出钱，凭什么！”
王威不耐烦掏了掏耳朵，也提高了声音：“吼什么吼什么，你犯的错，当然你承担！”
“我犯的错？”行云指着自己，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王威好似听见天大的笑话般，哼笑一声，“花盆是我砸的？院子是我破坏的？”
“是我怎么了！”王威理直气壮与他对视，“要不是你骗我在先，我会这样吗，当然该你来！”
“我…”行云张嘴还欲争辩，被王威粗暴打断，
“行了！”他不耐烦摆摆手：“好心给你拿药，还为这点小事叽叽歪歪的。”
“小事？”行云气呼呼走到王威身旁坐下：“反正这小事谁爱管谁管，我不管！”
“你…”王威气结，争辩不过，他只能吼道：“是不是还想打一架！”
“打就打！我怕你不成！”行云也大声吼回去。
反正男子汉大丈夫，吃什么都绝不能吃亏，今日已经够丢脸了，要是他做了这些，岂不是相当于伏低认错吗，不能再让人白白看了笑话去！
“嘿”王威怪叫一声二话不说立马就向行云招呼过去。
行云侧身一躲，险险避过他一记老拳，不禁怒道：“你这小人，竟敢偷袭！”，随即也毫不吃亏，当即回以结实一腿。
王威反应迅速，站起身的同时勾起旁边的椅子一挡，椅子腿瞬间四分五裂！王威大怒：“下手这么狠！好，今天非让你尝尝我的厉害！”说着就向行云扑过去。
行云咬牙立即起身迎上，二人瞬间在房间内战成个你死我活…
书房的沈翼翎正在看账册，听见乒乒乓乓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即了然的勾唇一笑，果然沉不住气啊…一点就炸！
王婆在院子里打扫，听见房间传来的声音，响一声她一个激灵…半晌，忍无可忍甩下扫帚愤而离去！
没玩了还，不知道老人家心脏不好吗！
良久之后，院子里隐约响起两声怒吼——
“你竟然用猴子偷桃，卑鄙！”
“谁让你锁我的腿，活该！”
再看去，屋子里花瓶瓷罐，桌椅凳角，无一幸免，满目扫视，整个房间除了墙和房顶竟已无一处完好…
二人在地上滚成一团，王威还用手遮着关键部位，一脸咬牙切齿，行云也好不到哪去，头发乱糟糟一团，眼角也青紫一大块，整张脸看上去与调色盘无异…
二人又扭打片刻，行云视线一转，忽地看见地上不远处躺着一只小玉瓶，他一顿，怎么那般熟悉？心念一转，想到什么，赶忙拉住王威正举起的拳头，急切高喊：“等等，等等——”
“干什么——”王威没好气，“现在认错也晚了！”
“谁要认错了！”行云听着这话就来气，立马不甘示弱回道。
双方正一触即发之际，他眼角又瞟到那只小玉瓶，猛地清醒过来，忙道：“先别打，我有话问你。”
“打个架还啰啰嗦嗦，”王威吼道：“有屁快放！”
“你——”行云刚想奋起，想到正事，又强压下心头火气，他深吸一口平定情绪，指着远处的小玉瓶问道：“这药你哪来的？”
王威顺着看去，顿时大惊，也不管躺在地上的行云，一个猛子翻身就地一滚将地上的瓶子捡起打量半晌，见确实没碎才轻呼一口气放下心来…
大人好心赠药，要是摔碎了，药珍不珍贵先且不说，辜负大人的一番心意可怎么好！刚才明明放在桌上的啊！他下意识朝桌子看去…地上一堆已经肢体分裂人事不知彻底歇菜的…烂木头？
王威不由咽了咽口水，同时也不可避免的看清了整个房间的惨状，这？全是他们弄的？他微微张嘴瞪眼，有些不可置信，下意识转头看行云…
行云正坐在地上顶着惨不忍睹的脸神色淡漠的看着他，辨不出喜怒…
从王威的表现来看，他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了…
之前王威一进门放了瓶药在桌上就跟他讲起责任问题，他当时就火了，也没细看这药到底长什么样！现在想想，王威怎么可能好心的忽然想起要负什么责，他一个大老粗又不讲理且抠门的会想起这茬？多半是那个罪魁祸首糖衣炮弹用一瓶药将他忽悠了，他就料定了王威肯定会转头把这事推自己身上，自己也肯定不会乖乖就范任人宰割！
好一出挑拨离间，隔岸观火！之前闹了一场不够还要追加一场，这人心眼是绿豆长的吗！睚眦必报，阴险毒辣，吃人不吐骨头！行云心内忿忿，可是…
他还是有苦不能言！
可能是行云的表情太过哀莫大于心死，以及，这脸…
总之王威难得有些小愧疚，他扶起一张只缺了一条腿的凳子仔细固定好，然后将药小心翼翼放在上面，抓头尴尬道：“那个，你记得擦药，我忽然想起还有事就先走了…”说完就起身往门口窜去，神情急促颇有些惹了祸落荒而逃的意味。
“等等——”行云开口叫住他，王威一转头就对上一张花朵般肿的五颜六色又面无表情的脸，嘶的一声急忙移开视线，有些忍笑道：“什、什么事？”
行云也不管王威到底什么心情，想笑还是想哭都跟他没关系，只是自顾张手示意周围，语调平静道：“这一摊你就不管了？”
王威猛地转头看他，噗嗤一声又急忙撇开，微微提高了声音，“管可以，不能让我一个人吃亏，你怎么说？”
行云点点头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想了想说道：“你把我打成这样，又是毁的我屋子，平分太不公平，这样，两场一起我三你七。”
凭什么！昨日你还骗我干了一天苦力呢！王威张嘴就要反驳，可是猛地对上那张脸，还是没忍住转身跑了，空中传来憋笑的声音：“好，我七就我七。”然后便隐约是一阵要冲破天际的大笑声！
行云呆坐半晌，撇撇嘴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拿了凳子上的药，视线四处逡巡…
这么好的药不用白不用，诉不了苦还不能多用些药吗，只是镜子呢？呃…
希望还能找到一块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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